第二部 洁舲(第41/46页)

他累极了,中午的时候,他歪在沙发上,恍恍惚惚地睡着了片刻。然后,他被一阵混乱的声音惊醒,听到客厅里传来了秦非的咆哮声:

“叫他出来见我!我不管他睡着没有!叫他出来见我!否则我一重重房门闯进去……”

“你要我报警吗?”展翔在恼怒地喊,原来,父亲今天也没上班。

“请便!”秦非的语气激烈而干脆,“你报了警,我还是要见你家那个圣人!那个完人!那个始乱而终弃的混蛋!”

“你说他始乱而终弃吗?”展翔大怒,“你有没有用错了成语!”

“展先生,您饱读诗书,受过中外教育,你认为‘乱’字指的仅仅是肉体吗?你不知道精神上的‘乱’比肉体上的更可怕吗?你以为展牧原的行为高尚吗?我告诉你!他并不比鲁森尧高尚多少……”

“你——给我滚出去!”展翔大吼。

牧原跳了起来,打开房门,他直冲到客厅里去。然后,他一眼看到秦非正涨红了脸,双目炯炯地冒着火,在那儿喊叫着,而父母都气得快发晕了,佣人司机们全在伸头伸脑地看着,议论纷纷。他立刻冲向了秦非,拦住了父母,他说:

“秦非,你要找我,你就冲着我来,别打扰我父母!我的事和我父母无关!”

“好!”秦非瞪着他,眼睛都红了。然后,他走近他身边,在大家都没料到的情况下,迅雷不及掩耳般地对他下巴就挥了一拳。牧原被这意外的一拳打得直摔出去,撞倒了茶几,摔碎了花瓶,满屋子“乒乒乓乓”的碎裂声,齐忆君开始尖叫:

“老赵!老赵!去报警!”

展翔也在叫:

“老赵!老赵!上去打电话!”

牧原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吼了一声:

“别动!都别动!”他用手背擦掉了唇边的血迹,瞪视着秦非。“你来的目的,你想和我打架吗?我告诉你,你并不一定打得过我……”

“我知道!”秦非说,紧紧地盯着他!“我不想来跟你打架!我只想打你!打你这个无情无义,不懂感情,不懂完美,不配和洁龄谈恋爱的混蛋!这次,算我和宝鹃、洁龄大家联合大走眼,我们高估了你!甚至,高估了你的家庭,高估了你的父母!你们以为洁舲配不上你们这个家庭吗?你们以为她的过去会玷污了你们吗?错了!你们都错了……”

“不管错不错,是我们家的事……”展翔打断他。

“爸!”牧原阻止了父亲,“你让他说!”他盯着秦非。“你认为她不会玷污我们家,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他质问着,“你是最知道底细的,你为什么不敢把真相说出来!”

“因为——洁舲爱你!浑球!”秦非怒吼,“现在,就是真相揭穿的结果!早一步迟一步都是一样!展牧原,你难道不知道洁舲为了爱你,要忍受多少内心的煎熬吗?你不知道她爱得多矛盾多痛苦吗?你不知道在你出现之前,她反而过得平静幸福吗?是的,她有个不堪回首的童年,但是,她有什么错?”他又激动起来,声音高亢而悲愤,“她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不能选择父母,不能选择命运,不能选择生活!她被继父强暴虐待,遍体鳞伤,也是她的错吗?如果她能避免,她会愿意自己陷入那种悲惨的情况中吗?你们不知道,一个仅仅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头发被烧焦,浑身衣服着了火,怀着四个半月的孕,连自己最心爱的一只狗都被打死了……这样的一个女孩,飞奔在街道上,寻求这世界上最后的温暖……不,你们永远不能想象那场面,你们永远不会对这样一个孩子伸以援手,因为你们怕她身上的火延烧到你们身上,怕她那血污的手弄脏了你们的洁白——因为她那时就是个谜。你们不会让任何残忍的谜来破坏你们家庭的和谐。所以,中国人都是自管门前雪,不去扫他人瓦上霜的民族!那个女孩,一生都在无助中,一生都在悲惨中,是她的错吗?是她的错吗?”

他越说越激动,他逼视着展牧原,又逼视向展翔夫妇。

“那个孩子,当她在医院里醒来,你们知道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天堂!她说天堂!她看到白色的墙和白色的被单,就以为自己进入了天堂,因为那对她来说是太美好了!哼!”他咬咬牙,声音降低了一些,“连这个‘天堂’都不是她自己选择的,我把她放进去的!展牧原!”他沉痛地说了下去,“假若我那时预知她会碰到你,会面临她更悲惨的人生,我当时就不该救她,就该让她活活烧死!那时烧死比现在让你来杀死她还仁慈一百倍!只是我无法预测未来!我们全医院,何老院长,都不能预测未来,所以我们救了她!你们不知道,当我们必须告诉她,她已怀孕时,她疯狂般地咬自己,打自己,尖叫着说: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她那么自卑,她认为自己跳进太平洋,也洗不干净了。我们再一次救了她,请心理医生治疗她,告了鲁森尧,把鲁森尧送进监狱,说服她生命仍然有意义。然后,等她生产后,把她那个婴儿交给家协送走了。她,才十二岁,终于摆脱了鲁森尧的魔掌,摆脱了噩梦一般的过去。请问你们各位,请问你,高贵的展牧原先生,”他不吼叫了,他的声音沉痛而悲切,“她有权利活下去吗?她有权利再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