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洁舲(第13/46页)

“我是快开学了。”他困惑地说,“不过,我每周只有三天课,剩余的时间还是很多的。至于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是啊!所以,应该去找一个工作。”她说,眼光始终看着前方,“我本来想去秦非的医院当护士,但是,护士必须是学护专的,而且,秦非也不赞成。当初我考中文系,是因为我发狂般地爱上了文学,现在,毕业了,突然发现学文学真没用,除了装了满脑袋瓜文字以外,居然没有一技之长。”她顿了顿,忽然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一直好想去写作。”

“不。”他说,盯着她,“你从没告诉过我。”

她回头注视他,两人的目光又遇在一块儿了。

“我好想写作,”她认真地说,眼睛里闪耀着光彩,非常动人的光彩,“我每次看到一本好书,我就羡慕得发狂,恨不得那就是我写出来的。有的时候,我做梦都梦到在写作,我真想写作。”

“那么,什么工作都别找,去写作!”他有力地说,“如果你这么爱写作,你就去写作!”

“你和秦非说的话一样。”她沉吟着,“所以秦非和宝鹃就不肯给我找工作!他们坚持我是写作的材料,我自己却非常怀疑……所以,最近我也心乱得很,以前,只想专心把书念好,书念完了,反而有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她侧着头想了想,忽然轻叹了一声:“唉!”“你父母呢?”他忍不住追问,“你父母的看法怎样?他们的意见如何?”

“我父母?”她怔住了,又掉头去看水,接着,就抬头去看天空,“我父母对我的事没有意见。”

“我能不能坦白问一句?”展牧原开口说。

“你不能。”她飞快地回答。

他怔住了,呆了足足十秒钟。

“该死!”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又忘了你有说‘不能’两个字的习惯!好吧!我不能问。我就不问。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如果你有经济上的困难……”

“不不。”她急急地说,“那一直不是困难,他们不允许我有这种困难。”

“他们?”他听不懂。

“他们。”她温柔地重复。

他凝视她,微蹙着眉,凝视了好久好久。

“你知道吗?洁舲。”他说,“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像一个谜。”

“谜?”她笑了,回忆着,“很好的一个字,是不是?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植物园,你就说了这个字。第二天早上,我还特地写了张字,我写:任何不可解的事,都是一个谜。未来也是一个谜。人就为这个谜而活着。”

他盯着她。

“你这样写的吗?”

“是的。”

“那么,”他双目炯炯,“你已经帮我写下我的命运了?在相遇的第二天早上?”

“什么意思?”她惊愕地看他。

“你是个谜。”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而我就为这个谜而活着。”

她惊跳。转开头去,她看水,看天,看两岸,就是不肯再看他。

“我们上岸去好吗?”她无力地问。

“好,可以。”他说,挥手叫船夫靠岸。

船靠了岸,他付了船钱。他们沿着台阶,走上堤防。然后,他握着她的手腕,把她带上了桥,走过桥,对岸有小径浓荫,直通密林深处。她有些退缩,喃喃地说:

“我们能不能回去了?”

“不能。”他说。

“哦?”

“并不是只有你可以说‘不能’。”他忽然执拗起来了,他胸中有股强烈的热情,像一张鼓满了风的帆,已经把他整个都涨满了。他觉得,这些日子来,蠢动在他血管中的那份激情,正不受控制地,要从他浑身每个毛孔中往外迸泻。他一直握着她的手腕,半强迫地,半用力地,把她带到一棵大树之下,远处有盏路灯。这条路通往一个名叫“情人谷”的山坳。这树下并不黑暗,路灯的光辉投在她面颊上,她看来有些苍白,有些紧张,有些柔弱,又有些无奈。这好多个“有些”,合起来竟是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写下来不会有人相信,这些“有些”,是那么美丽,又那么楚楚动人!

“听着!”他说,眼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他不准备放过她了,他决心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倾倒出来,“我告诉你,洁舲。从小,我是骄傲的,我是自负的,我是不看别人脸色,也不低声下气的。我不迁就任何人,也不向任何人低头!说我狂也可以,说我傲也可以,说我目空一切也可以!这就是我!因此,我没有主动追求过女孩子,更遑论谈恋爱!也因此,我没有经验,没有技巧,也没有任何恋爱史!在我念大一的时候,我曾经和一个女孩接吻,只是为了了解什么叫接吻!结果,那女孩以丰富的经验来教了我。这就是我和女性唯一的接触!这些年来,我念书,我教书,我摄影……我身边始终环绕着女孩,从同学、同事,到学生。可是,我始终没有为任何人动过心,我已经认为我属于中性,不可救药了!我以为我这个人根本没有热情了!可是,我遇到了你!什么骄傲、自负、自信、狂放、目空一切……都滚他的蛋!我完了!这是我生平的第一次,也是绝对的最后一次,我完了!所以,听着,”他的嗓音低哑,面孔涨红了,眼睛灼灼然的燃烧着,“不要再逃开我,不要像一条滑溜的鱼,更不要像防小偷似的防我!我不是坏人,我不是游戏,我掉下去了!你懂了吗?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