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第19/32页)

有人轻敲我的房门,我扬着声音问:

“是谁?”

“我,石磊。”

我开了门,石磊站在房门口,苍白而疲倦。眼神迷茫无助地望着我,他求救似的说:

“陪我到外面去走走,好不好?”

“好的,”我很快地说,“你等我拿件衣服。”

拿了件毛衣,我跟着他走下楼,走出翡翠巢。天边的晚霞一层又一层地堆积着,晚风里带着秋意,路边的凤凰木飘落着细碎的黄叶。我们沿着石子路走到柏油路口,这儿有一棵大树,树下有张刻着“翡翠巢敬赠”字样的石椅,也就是我第一次到这儿来时,曾经坐下休息的。我们走过去,坐了下来,石磊幽幽地说:

“以前,我和小凡每到黄昏,就散步到这儿来。”

我依稀想起,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曾感觉这附近有人窥探我。是我的第六感?是小凡的阴影?我摇了摇头,看着远处的天边,晚霞明亮而美丽,把山坡上的草都染红了。

“这椅子是大哥建的,翡翠巢附近所有的房子都是大哥建的,”石磊自顾自地说:“那时这山坡上的地没有人要,大哥建了房子出售,由此而起家,也由此才能供给我完成学业。不过,最初真是惨淡经营。”

“那么,”我沉吟地说,“这路也是他建的。”

“当然,最初这里只是荒山,只有一条小石子路通到山上的尼姑庙里。”

我想起第一次碰到石峰,和我们的对白。我几乎有些想笑了。石磊仍然沉浸在他的思潮里,微蹙着眉,他说:

“以前,我总和小凡手牵着手,从这条路一直散步到尼姑庙里,我们在庙中烧香,许愿,求签,小凡称这条路作天堂路,而现在——”他的脸扭曲着,“她在地狱里。”

“不,”我说,“她现在的世界是我们所不了解的,她并不痛苦——痛苦的是我们。对一个神志失常的人,应该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

“你怎么知道?”

“我猜想。”

我们站了起来,沿着那条路我们无目的地向上走,松树低吟,竹叶簌簌,我们没有说话。凉凉的风,凉凉的黄昏,我们来到一个由大山石堆成的谷地里,那么巨大的石块!有慑人的气势,我愕然地说:

“这么大的石头,是怎么搬到这山上来的?”

石磊噗哧地笑了,难得的笑!望着我,他说:

“连参孙也搬不动这样大的石块,这怎么会是搬上来的?这是本来就在山上的,这座山遍布这种大岩石。”

“是吗?”我笑着问。“我以为是人工!”

“这人可太傻了!”

穿出谷地,就是那座小小的庙宇了,庙前有一块空地,庙内设着观世音菩萨的神座和拜坛。青烟缭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香。我们走过去,在庙门前伫立片刻,一层无比无比的宁静来到我心里,我在观世音菩萨前面垂眸片刻,石磊问:

“你干吗?”

“祷告。”

“祷告什么?”

“如果真有神,保佑天下苍生!”我说。

他看看我,没说什么。

绕过庙宇旁边的走廊,有个小天井,天井里,三个七八岁左右的女孩正在跳橡皮筋,一面跳,一面唱着歌谣:

三轮车,跑得快,

上面坐个老太太。

要五毛,给一块,

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掉头看着石磊,学着孩子们的声音说:

“你说奇怪不奇怪?”

石磊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了,他凝视着我,我说:

“石磊,别再为小凡痛苦了,她如果有知,不会希望你这样,她如果无知,你的痛苦对她也没有帮助,是吗?”

他深深地望着我,然后,他握住了我的双手。

“美蘅——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是的。”我点点头。

“你是个好女孩,美蘅,”他的脸色平静安详,眼睛深幽明亮。“我不知道大哥从哪把你找来的?”

“他登报征求,我是一千多个应征者里的一个。”我说。

“征求——女秘书?”他微微扬起了眉毛,“这是烟幕弹,对吗?他是为了我,是不?”

我的脸红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了。我坦白地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说,“我后来才知道他的用意,但是,我留下,并不是为了想找一个栖身之地,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