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雨季(第28/39页)

隔着模糊的泪光,看见他直直看着她,胸膛起伏,他的嘴唇颤抖着,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听见他轻叹一声,低下头去,长长睫毛微微抖动,像停了一只蝴蝶在扑扇羽翅。

子言近乎痴傻地看着他,看着他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含满了泪水,睫毛上还凝着一滴泪珠,醒目而惊心。

他是在为谁而流泪,是为了自己吗?是在怜悯她吗?天知道,她平生最怕的就是林尧的怜悯!那些保持在他面前的少女的骄傲与自尊,在他怜悯的泪光中被摧毁得一塌糊涂,多年以来的支撑与信仰轰然倒地,灰飞烟灭。

子言的心里压抑着无限悲伤与绝望,那些过往,甜蜜的,辛酸的,愤怒的,痛苦的,一一在脑海中回放,就连记忆也在暗地里提醒自己,已经到了最后的结局。

无数字句堵在喉口,几乎将要令她窒息,夕阳逐渐黯淡下去,颜色越发血红,凉风吹动树木,有种横扫落叶的凄凉。

两个人默然对立,相对无言,彼此脸上都是泪水。

他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她哭了吧?她应该觉得荣幸,还是绝望,抑或是残酷?她注定要以这样的姿态存在于他日后的记忆中了吗?也许,连记忆也不会留下多少印记。在时间的洪流面前,人们渺小的记忆单薄得像一粒细沙,就连她自己,也快要记不起童年时和他发生过的点滴。

多可笑!多可悲!他只用这样的方式,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就已经教她明白,已经教她绝望,教她认识自身的可卑、奢望与狼狈!

过去千般别有深意的对视,万种汩汩汹涌的暗流,终于汇进死海,在如血的残阳下,蒸发、升腾、烟消云散。

就算她如叶莘所说,第二年如凤凰般璀璨重生,也永远忘不了这加诸于身的焚烧灼痛,一颗心早已被烈火煅烧得焦黑不堪,这涅磐的印记,将永不会消褪。

满面泪水已变做冰凉,干干的泪痕令肌肤有种割裂的痛。夜色一点一点漫上来,风渐渐停住,心里满目凄凉,这无限的惆怅与绝望蜿蜒没入渐沉的夜色,仿佛无休无止。

她的腿脚渐渐觉得麻木,终于身形一动,林尧仿佛触电一般惊醒,望向她,“小西……”这声音干涩暗哑,却仍然带着袅袅的余温。

她如梦初醒,恍然中眼眶又是一热。这个只有亲人才称呼的小名,被他吐露在唇舌间,总令她莫名震颤与抗拒。

到了这种田地,她居然还在妄想,就为他叫了一句她的小名!沈子言,你真是无可救药了!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走。

她顾不得许多,转身就跑,书包带勒在左肩,坠坠地疼,却抵不过心里的痛。

一气跑回家,电灯霍然亮起,驱散所有的黑暗,家中从未如现在一般温馨平静。她趴在书桌上,号啕大哭。

第二天去补课时,她利用自修时间列出一个详细的复习计划表。

复读班的班主任显然是个唯分数论者,季南琛这样高的个子,居然安排他坐在最佳的第三排位置。也许是前任班主任打过招呼的缘故,子言极幸运地被安排在第四排,季南琛的后座。

班上同学个个苦大仇深的表情,连上厕所都要拿本书在手里才肯安心,只有季南琛是个例外。他为人和善极好相处,经常孜孜不倦浪费自己的时间帮人解题,当然,前来求助的大多是女同学。就算是在惜时如金的复读班,也总抵挡不住某些青春的骚动,季南琛同学通常都是被骚动的重点对象。

幸好龚竹在隔壁班眼不见为净,看不见这刺目的一幕,可是子言就没有这么幸运。她在被迫有幸观瞻过多幕短剧之后,终于有一天,季南琛为一个女生讲解三角函数的时候,她忍不住刻意重重咳了一声。

季南琛抬起眼睛扫了她一眼,又埋头下去写写划划,完全不理会她的暗示。

晚自习的时候,季南琛回过头来看她,她只作不知,专心默读课文。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为什么生气?”

她不言语,也不搭理他,他又继续说:“是因为我给别人讲题吗?”

哈,好笑,我会因为你给别人讲题而生气,不是为了我朋友我才懒得生你的气。子言别过头去,继续装聋作哑。

“可惜你的数学从来不要我给你讲解,我统共就这么一个长处,不派上用场太可惜了,所以只好便宜别人了。”季南琛嘴角含着笑说。

子言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他是故意的!故意讥讽她的数学!

“我可请不起你这么好的家教。”她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