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雨季(第27/39页)

由她进来引起的静默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每个人都笑语艳艳,身边有人在问话:“你是叶莘表姐吧?我是他同学,好像见过你的。”

“同学?”子言蓦然反应过来,惊惧地抬头,血流涌上大脑,心脏瞬间几乎停跳。

整间包厢都是叶莘的同班同学,有熟悉的有模糊认识的,大多都有点印象,三三两两在说笑,只有一个人,坐在她对面,用一双如秋水沉静的眼睛定定看向她。

他的神情并不清冷,第一次看他情绪这样明显流露在外,那目光其实也并不如初看上去那样镇静,带着汹涌的情绪,有些什么在里面翻滚,痛楚、怜惜、焦灼、无奈,还掺着些微的不自在与尴尬,那样复杂,深黑得教人陷进去,又害怕得想逃离。

原来心脏痛到了极处竟是麻木,五脏六腑全都绞成了一团,眼睛干干的,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沈子言,你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以为每晚在日记里重复提示自己忘记就真的忘记了,可是为什么,一看到他,你的心还是会这样悲伤和难过!难过到没有办法掩饰!难过到整个人如木胎泥塑!

最后一层遮羞的面纱都被毫不留情地揭开,她所有的自尊都在被无情地践踏,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掉了才没有起身狼狈逃走,居然还有勇气呆坐在那里,望着玻璃转盘怔怔傻笑,像马戏团被围观的猴子,无地自容。

林尧长长的睫毛不忍阖上,他霍然起身,不看任何人一眼,急匆匆便走出了包厢,也许是走得太急,一向从容的他最后几乎是踉跄着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阵翻天覆地的呕吐感直涌上来,子言慌忙捂住了嘴,也冲出了包厢。

卫生间里有面小小的镜子,她搜肠刮肚地干呕了半天才抬起头来,镜子里那个面如菜色、惨白如鬼的人真是自己吗?她惊疑地看了又看,终于傻笑起来,难怪人家要躲她,现在这副模样,简直不成人形,她居然还有脸面坐在那里等人家先起身躲避!

早就应该识趣地离开,只怕还好些,等会儿他再进去看见自己那个位子空了,一定跟卸下千斤重担一般轻松。

叶莘狐疑地看向她:“你今晚还有自习?那也不用这么早就走啊。”

她喟然一笑,“要用功呀,你不是说明年要等我好消息吗?”

叶莘叹了口气,“唉,林尧刚走,你又要走,我真的很不开心。”

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勉强笑道:“不跟你多说,我先走了。”

天地之大,四顾茫然,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不知不觉间信步就走到了湖边。湖畔花草正茂盛,与隔岸已经如烟的垂柳遥遥相望。傍晚风急,拂动落水的柳枝,带起水面涟漪,分明透出凉意。落日返照回来,天地笼统罩在霞光里,彤红似血,有些凄厉的美。

是她眼花了吧,今天她大概是疯掉了,仿佛又看见了他,就在眼前,就算留给她的只是个背影,也那样像是他。

眼泪,终于跌落下来。她没有看错,就是他!

晚霞将他的背影染成明媚的朱橙色,极淡的一层金粉勾勒在他的白衣上,水彩一般浓烈的色调,却显得那样孤单与凄清。

眼泪糊住了所有视线,她蹲身藏在一块巨石后,强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呜咽,哽得喉头一阵紧缩。

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如此了。

沈子言短短十七年的人生,几乎所有的痛不欲生全都来自面前这个背影。如果不爱了,就不会痛,但是明明还在爱,这爱却已如此的令人绝望!原来爱情里最可怕的不是离开,而是他明明就在面前,明明心里溢满了对他的爱,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紧紧抱住双膝,咬得嘴唇出血,有血腥的痛感流进咽喉,才慢慢抬起头来。

那个起先背对她的人,不知何时已走到她眼前,面容如她一般苍白,即使霞光映照,也看不出一点血色。

刹那间涌起极度可耻的念头:他就在这里!就在她面前!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也许从今以后再不能相见!扑上去,扑进他怀里,什么顾忌都丢到脑后。不管他爱不爱自己!不管什么狗屁自尊!不管横在两人之间的苏筱雪!不管彼此判若云泥的差别!就这样不管不顾,用力抱住他!告诉他说我爱你!毫无羞耻地说我爱你!

就这样奋力一博,倾尽这一生的气力,对他说出那三个字。

血气涌上面颊的同时,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从来没有如此失控,在他面前哭得这样狼狈,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下巴,在脸上蜿蜒成两条曲折的泪痕,一定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