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9/13页)
锦书的表情忽然有些落寞,说:“说起我和七婶的事情,就不能绕过我爸。我认七婶当干妈,目的是给我爸洗刷冤屈。”她侧过头,凝视萧山盟的眼睛,苦笑说:“李阿姨因为我不肯讲家里的事情,对我有成见,我能感觉得到。其实我不是故意瞒她,这件事曲曲折折的,很难说清楚,即使说实话也像在撒谎。而且我一个女孩子,有些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处在一个承前启后的时代,传统还没有被鄙视和遗弃,年轻人对爱情的表达仍然含蓄。社会上新思潮蓬蓬勃勃,却还没有大规模侵入校园里来,大学仍是一方净土。萧山盟和云锦书虽然彼此深爱,却恪守着身体防线,除去牵手、拥抱和接吻,没有更多的肌肤之亲。所以尽管锦书对他毫无芥蒂,但每次说到男人和女人的事情时,难免感觉羞涩,以致支支吾吾,词不达意。
萧山盟隐约猜到了什么,就很真诚地对她点点头,用目光鼓励她说出心中的秘密。
锦书说:“我爸在蒙冤入狱前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他和我妈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分配到楚原,但不在同一家医院。在我读初三那年,我爸无辜被卷进一起人命案,那时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千夫所指、百口莫辩,一个清白的好人,竟然被指认成杀人犯,被法院判了死刑。”
尽管萧山盟事先预料到锦书家有大事发生,但听到锦书父亲被判处死刑,仍然忍不住吸一口冷气,脸上变了颜色。
锦书察觉到他内心的剧烈震撼,撇撇嘴角,似乎在说,看吧,这就是我一直没和你说这事的原因。不过她还是努力保持平和的语气,继续说:“后来多亏了楚原的一位退休刑警——张柏山,我叫他张叔。他为人很仗义,业务过硬,当选过公安战线的全国劳动模范。他在法院一审宣判后主动找到我家,说我爸的案子有很大疑点,我家应该上诉,争取公平判决。他那时已经从岗位上退下来,虽然在警队里还有一定威望,但是毕竟不能直接插手案子,只能在一旁出谋划策,由律师提出抗诉。
“张叔提出的疑点起了作用,案子二审时,主审法官也认为很棘手,检察院方面证据充分,但是被告方的反驳也很有力,不过检察院毕竟有证据链,我爸和代理律师却拿不出实质证据,最后折中判了死缓。张叔认为这个判决有和稀泥的意思,冤枉好人,建议我家继续上诉。但我妈那时心灰意冷,不愿再耗时耗力地申诉,我年纪又小,说话没人听,最后我爸被迫接受了判决结果。
“张叔和我妈接触过两次,见她态度消极,对他带搭不理,像是已经放弃了我爸,只好把他的怀疑告诉我,又说他根据那起人命案的作案手法,认为曲水镇有个名叫黑毛的在逃犯有重大嫌疑。黑毛为人狡猾,行踪诡秘,除了他母亲,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但是他母亲又偏偏是个聋哑人,警方和她接触几次,一无所获。如果想给我爸洗刷冤屈,必须在黑毛母亲身上打开缺口。你应该也猜到了,黑毛的母亲就是七婶。”
萧山盟到现在才了解锦书学习手语的动机,对她的心劲钦佩之余,还有点莫名的感动与怜惜。一个初三的小女生,过早接触了人与人之间相互利用和伤害的种种伎俩,对她未免过于沉重。他温柔地注视她的眼睛,没有接话。
锦书的眼睛一闪一闪,晶亮晶亮的,说:“我在高一下学期,以志愿者的名义第一次登上七婶家门,那时我已经学习了一些手语,可以和她简单交流。没想到我俩投缘,她很喜欢我,让我有事没事的就去她家坐坐。七婶是个精明人,来回几次,就明白了我接近她的用意。但她不拆穿,我也不挑明,两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时间一长,我们感情越来越好,我就认她做了干妈。我想啊,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一天,七婶的心被我焐热了,会跟我说出黑毛的下落,我爸的案子就有希望翻过来。”
锦书没有仔细描述她爸卷进人命案的经过,萧山盟就没追问。既然锦书那么笃定她爸是被冤枉的,他自然而然地也这样以为。锦书的爸爸,怎么可能是坏人呢?他这样想。他的逻辑质朴而坚决。
“后来和七婶越处越热乎,我就认她做干妈。我有时候甚至想,就算七婶最终不肯帮助我找回黑毛,我也会一直做她女儿,在她身边嘘寒问暖。我和她在一起的目的性越来越模糊,她对我也慢慢撤去了防线。”
“可是,我爸却等不到冤屈昭雪的那一天了。”锦书的眼里泪光晶莹,“我爸是个爱惜名誉如生命的人,却遭受天大的侮辱和委屈,而且后半生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他心情郁闷,入狱第三年头上就得了重病。监狱直到他病入膏肓时才批准他保外就医,他住进医院没几天就永远……”锦书多年来第一次向人倾诉心底的秘密,说到伤心处,伏在萧山盟的肩头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