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8/13页)
锦书的神经高度亢奋,身体却几近麻木,在恶劣天气里长时间行走,却丝毫不感觉疲倦,她沿着缠在树枝上的毛线绳指示的方向,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由于已经走过一遍,又格外小心,回去的路更顺一些,似乎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影影绰绰地看见萧山盟的身影倚靠在一棵大树上,半坐半卧,往她回来的方向张望。
锦书兴奋地喊他的名字,声音却被暴风雪吹散了,支离破碎的,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到。
锦书欢快地跑过去,和他并肩而坐,趴到他耳边大声说:“我找到下山的路了,就在这条红线的尽头,等你缓一缓,身上感觉好了,咱们就一起下山去。”
萧山盟说:“好。你不知道我刚才多担心你,真怕你找不回来了。”
也许人在困境中心灵更容易触动,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锦书心里莫名地不好受,有种患难与共的悲壮和感动。爱情是美好的体验,哪怕在最恶劣的天气里,她想,不虚此行啊,不虚此生。
她还没从自己营造的感动里回过神来,就发现萧山盟的右腿僵直,脚踝处隆起一个鼓鼓的大包。她急忙半跪在地上,俯身拉低他的袜桩,见他的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又红又亮,似乎包着一泡水,看上去就钻心地疼。
锦书感觉胸口一阵阵地抽搐,嘴角歪了,两滴黄豆粒大小的泪水掉下来,掉在他红肿的脚踝上。直到现在,她才感到慌乱和恐惧,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和她的爱人,正经历着一场生死考验。
萧山盟见她落泪,忙安慰她:“就是崴了一下,没伤到筋骨,不要紧的。”
锦书知道她现在不能示弱,抬袖口擦去眼泪,勉强笑笑说:
“只要没伤到骨头就没有多大事。现在风雪不像刚才那么猛,看样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停下来。咱俩在这里等着,七婶知道我们在苍莽山上,等雪一停就会带人来找。”
萧山盟见暴风雪的势头不减,并没有停止的意思。锦书从小生长在南方,不习惯这种天寒地冻的气候,在风雪中暴露这么久,两颊冻得通红,尤其是两只耳朵,好像冻伤了,又红又肿。
他心疼锦书,又恨自己偏偏在紧要关头受伤,就带着歉意说:“两个人都耗在这里没有意义,你既然已经找到了下山的路,干脆自己先下去,回头再带人来接我。”
锦书当然不肯,撇一撇嘴角,说:“没有你陪着,我一个人会迷路。”她说这句话半真半假。她既舍不得丢下他,也没有把握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一个人寻路下山。眼下最大的指望是七婶早些带人上山来找他们。索性两个人就坐在这里等着,难道还能被冻死不成?
萧山盟其实也不放心锦书一个人走,见她打定主意留下来,想两个人守在一起也好,万一发生什么事,还可以互相照应。
锦书在萧山盟身旁坐下,背靠大树,肩膀倚在他肩头,轻轻叹口气。在这样的穷途困境中,她竟没有感到慌乱和绝望,相反,她心中平安喜乐,似乎只要和萧山盟在一起,困境也是天堂。
萧山盟像变戏法似的从羽绒服的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花哨的包装盒,打开,里面是两块核桃酥,每块都有锦书的手掌般大,金黄油亮,香味扑鼻。
锦书笑了:“居然藏着私货?”
萧山盟说:“是在景海美食街买的。想着你爱吃,就随身揣着,预备咱俩在外面游玩时当零食吃,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真应了有备无患这句话。”
当时两个人年轻,饿得快,在山上走了小半天,肚子里早就在咕咕地叫,于是一人分一块核桃酥,开开心心地吃下去。
锦书一向爱吃零食,最喜欢的就是核桃酥和羊肝羹这两样,不过那时日子都不宽裕,尤其锦书父亲已过世,母亲给她的生活费要精打细算地花,所以只能偶尔买点儿零食解馋。
这时和心爱的人在冰天雪地里并肩坐着,小口咀嚼核桃酥,有种前所未有的香甜味道。她在地上抓起一把雪,放进嘴里,吃得眉开眼笑。
萧山盟奇怪地问:“好吃吗?”
锦书说:“好吃死了。”
萧山盟学她的样子,也捏起一撮雪放进嘴里,和核桃酥一混,凉凉甜甜的,沁人心脾,点点头说:“真好吃。”想想又补充一句,“还是你会吃。”
“七婶现在一定做好了一桌子菜,在家里等我们回去。”锦书默默出了一会儿神,又说,“在这里等着也是等着,干脆给你讲讲我和七婶的事。”
萧山盟以前根本不知道七婶其人的存在,到了曲水后见锦书喊她干妈,貌似两人的感情非常深厚,难免让他感到惊奇,不明白为什么锦书以前从未说起过她。但他一向对锦书既信任又尊敬,她既然不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他也不会刨根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