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那氏(第11/25页)
就这样,在陌白街上发生的事仿佛一场匪夷所思的梦,一觉醒来,不留丝毫声息。整条街上的人在一夜之间被全部更替,又在一夜之间全部换回来,隔日清早,各家各户,亦如往昔。这样的效率和手段,利落得让人生畏。
而不知从何时,东川府的街巷中已经流言四起:从最初沐晟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远千里赶去互市,英雄美人,良缘佳话,被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然后变成孙兆康献宝不成,被当场逮到收受赃物。到了现在,元江府贱民大闹东川府衙,禄氏土官与流官知府打对台,土官禄弘铭与流官孙兆康面和心不合,元江府与东川府隔省勾结……
坊间闲聊,一件事会有几十种说法,传什么的都有。挑挑拣拣,总会出现这么三个关键词:茶商、沐家军、元江府。
与此同时,更引人震动的消息却是:在沐晟亲自护送马帮经停东川的时候,云南十三府的军师萧颜以病弱之躯率领一支仅有百人的队伍,剿袭了勐佑的一伙匪寇。勐佑在凤庆县西部,离云县不远,而那伙匪寇恰好也是摆夷人,盘踞在顺甸河畔的一个小村寨。有人因此说,这就是抢劫茶商的那一伙人;也有人说,云南地界上的很多匪寇其实都与那氏土司家族有关系。
元江府勾结贼匪?云南藩王要动手收拾那氏了?元江府凭借雄厚的势力,会不会拥兵自重、跟朝廷对抗……之前很多没有被提及的人和事,都渐渐浮出了水面,尤其针对元江府褒贬不一的争论更是甚嚣尘上。津津乐道变成了人心惶惶。就连这次沐家军的护送之行,都被人说成是暗中调兵的一种掩护。一时间,流言在整个滇蜀大地传得沸沸扬扬。
此刻与所有流言相关的那个人,却悠然地在石桌边下棋。
自己跟自己下。
张三蹲在石桌旁,两腿发麻。他被关在知府官邸的柴房两日,顿顿稀粥腌菜,连个馒头都没有。吃不饱,饿得腿发软、双眼冒金星。
“小姐,咱们究竟在等什么啊?”
当然是在等鱼上钩。
朱明月坐在藤桥一侧的缠枝木桩上,闻言转过头来,笑靥清淡地看着他:“自然是你的那位朋友。”
张三仰着脸,只觉得面前少女的一张脸都是金光点点,分外灿烂,“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他怕是不会来了……”
他好饿,饿得头晕。
“他若不来,你全家就一起去跳红河吧。”
那厢,飘来男子凉凉的话。
“小的、小的……”张三整张脸都垮下来,委屈地蹲到一边。
这回与上回不一样,他不敢再折腾,尽了十分力、十二分的力,能用的老关系都用了,不惜代价地找,挖地三尺。以至于寻而不得,心焦上火,急得满嘴都是燎泡。
“有些事,不是尽力就行的。”这位天仙儿似的小姐,与他这么说。
而她还说:“但我不关心你怎样做,我只要结果。”
张三越想心里越苦,然后很自然地想到一直被关着当人质的婆娘和刚满月的儿子,忽地红了眼眶,悲从中来。
等他哭了一会儿,抹了把脸,又觉得没人搭理他,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肿着一双眼睛跟朱明月套近乎:“沈小姐怎么不跟王爷下棋呢?”
阳光透过树梢筛下安静的树影,朱明月在树荫下正捧着一本线装书在看,忽地想到了什么,转身与他道:“我对下棋没什么兴趣,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之前那幅唐代的《围棋仕女图》绢画,可是你卖给孙知府的?”
为了选一件名副其实的宝贝献给黔宁王府,孙姜氏几乎把官邸里的所有珍藏都拿来给她掌眼,那幅绢画是其中之一:高约四尺,托裱画心,卷轴镶覆,画工淡雅优美,栩栩如生。一眼看去,险些当成是真迹,然细细验看,才发现同样是赝品。
“是、是……小的。”
张三咽了口唾沫,心虚地别过脸。
“都说没有胆量,发不了横财。但你造假的手艺当真不错,与那白玉杯一样,孙知府自从买到手中,听说一直如珠如宝爱不释手。”朱明月淡笑道。
与寻找真迹比起来,仿制和造假有时候更难。尤其像假造绢画这样的工程,要仿人物、仿书法、仿图章,还要做旧。没有手艺不行,手艺不精不行,工序繁杂,相当费神。当然,做出一幅好的赝品,就会像张三这样一本万利。
地上的人咧开嘴,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模样,显然是提起老本行,本能地有种优越感,“每个时期的绢画都有自身特点,细看之下,总会有些小痕迹。外行人看不明白,内行人若马虎了也瞧不出来,像沈小姐这么年轻,又眼界宏阔识见精深,一定系出名门。”
张三是在捧她。可他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是真真正正的名门闺秀,还是暂代过宫中六局一司的掌席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