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那氏(第10/25页)

朱明月无所谓地一笑,伸手敲了敲车辕,“走吧,回知府官邸。”

车夫甩起马鞭“喝”了一声,马车缓缓催动。朱明月放下两侧的窗帘,无意间发现车内的铺毯都是新换的,丝质的毯面,触手温且软,居然是一水儿的宣州造。

这时沐晟已经在小炉上煨好了一壶茶,朱明月挪了挪茶杯,底下的薄垫也是宣州造。

“想什么呢?”

茶好了,沐晟递过来,朱明月半晌才反应过来去接,“王爷听没听过红线毯的故事。”

“什么毯?”

“红线毯。”

朱明月从檀香木隔间里取出备好的糕点,揭开屉盖,格子里是蝴蝶酥、梅花凉糕、松子糖、燕窝酥……香香甜甜的气息,让人食指大动。

沐晟对她推过来一盘茉莉香糕敬谢不敏,又推了回去,“先喝些茶润润。”

席间若无人用膳,就该以帕掩口,或干脆不再进食,这是闺阁千金应恪守的礼数。像这样与外家男子共乘一车,既无隔屏也无挡帘,就更是大忌。她却在长时间的车马颠沛风餐露宿中,习以为常。此时腹内空空,便掰开一小块水晶饼,就着香茶细细地咀嚼。

沐晟看她吃了一会儿,唇角边沾着一点饼渣,想也没想就伸出手,用拇指的指腹抹了一下,“红线毯?唐时的那首酸诗?”

朱明月怔了怔,放下手里的糕点,用帕子拭了拭手指,片刻道:“那可是当时的翰林学士、一代诗王的作品。”

而那诗王作过一首《红线毯》,里面有这样的句子:

择茧缫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

染为红线红于蓝,织作披香殿上毯。

披香殿广十丈余,红线织成可殿铺。

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

宣城太守加样织,自谓为臣能竭力。

百夫同担进宫中,线厚丝多卷不得。

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孙兆康安排的这辆车舆,里面铺的就是那声名赫赫的宣城红线毯。一丈毯,千两丝。比起太原毯的涩硬、蜀都褥的冷薄,宣州毯线厚多丝,无论冬寒夏暑都受用得很。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容他什么翰林诗王的哼哼唧唧。”

自古吴王好剑术,国人就多伤疤;楚王好细腰,宫中就多饿死。那披香殿上不过就是多铺了几张毯子。

沐晟不以为然,其实朱明月也不见得有多感触。就如名门富户和贩夫走卒,官宦人家和平头百姓,身在其位,高人一等,为何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得天独厚。尤其所谓的盛世江山,民间百姓的贫疾苦病,从来都在所难免。

以此类推,反观到东川府。

东川的城中入眼之处几乎是处处规整、处处和乐,百姓安居,生业兴旺。府城之繁华,街道之气派,比之富庶江南也不遑多让。难怪孙兆康不过是区区地方官,其正室孙姜氏居然被朝廷封为正四品的诰命夫人。

“为官的优渥阔绰不难,难的是当地百姓也生活富足。”朱明月道。

沐晟将窗幔掀起来一些,慢声道:“一张毯子就引发你这么多感慨,连带还能与眼前所见扯上关系。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且不论元江府为何有这样的实力哺养东川,对滇蜀的百姓而言,元江的贡献,都是不言而喻的?”

谁说他是莽夫。

朱明月淡笑道:“除了曲靖府和东川府,其余的地方小女都没去过。但仔细想一想,剩下的寻甸、顺宁、普洱府,甚至是乌蒙和芒部,比之眼前的东川府,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一切都是元江府的手笔,一切也都是元江那氏的功劳。

“不是这些的话,元江多年来屹立不倒,地位超然,你以为是因为什么。”沐晟瞟过来一眼。

朱明月道:“小女看王爷的架势,分明是冲着元江府去的,但元江有此等能耐,不得不让人投鼠忌器。王爷步步为营,步步谨慎,是否就是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既然怕,为何不继续忍。

元江府再骄横跋扈,起码让几大府城的百姓安居乐业。

“再难捕的鼠辈,也终究是鼠辈,时机成熟了,自然要除之后快。否则养鼠成患,终酿大祸。舍眼前小利,才有将来的长治久安。”

沐晟的几句话,像是品酒谈天一般不经意地说了出来,却道破了太多的殚精竭虑、深思远谋。

朱明月也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禁抬眼看他。却见对方端详着自己半晌,下一刻,忽然俯身凑过来,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

“给你个奖励,算是多谢你刚刚在茶楼对张三的收服。”

“……”

朱明月吓得往后躲了一下,却没躲开。男子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眼睫,然后额头上一抹柔软的触感,一吻即过,蜻蜓点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