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第2/3页)

天子漠然道:“董博士还有什么说的么?”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但偏偏董仲舒气塞于胸,头晕目眩,一句话也说不利落。他大汗淋漓,嗫嚅片刻,只能道:

“伏祈陛下明鉴,臣等对天子的忠孝之心,实在可对日月……”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解释已经没有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表达忠心,能够消除几分疑心就是几分。当然了,当今圣上在疑猜方面一向天赋异禀,谁也不能指望这点苍白的效忠能够有什么作用。他拼尽全力挤出几句话,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似乎并无力改变最终的结局。

但出乎意料,听完这句无力的辩解之后,皇帝稍一沉默,居然露出了微笑。

“朕当然相信。”

他柔声道:“朕当然相信,现在这个时候,诸位儒生是绝对忠诚于朝廷的。”

天子盛设其事,面对面亲自召见董仲舒诏对的大辨经,居然仅仅只持续了半日,便悄无声息的收了场;而辨经的结果,竟也浑然不得而知——依照以往的惯例,皇帝的喜怒从来都是斩然分明,一点容不得混淆;辨经一旦结束,胜利者应该立刻就会获得难以想象的赏赐,从此飞黄腾达,与众不同;而辨经的失败者,即使能潜衣缩身,苟图衣食,不至于因为一次辩论的失败而丧失性命,那估计也会彻底丧失宠幸,当即从权力的核心被清扫出局。

胜者上位,败者食土,当年董博士青云直上的旧例,不就是如此吗?

但这一回,事情的进展却超乎所有有心人的预料。辨经结束之后,皇帝既未下旨宣扬,亦未下旨斥责;没有人因此飞升,也没有人因此落寞;辛苦组织的辩论浩浩荡荡,搞到最后居然是无声无息,仿佛虎头蛇尾一般!

到底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皇帝和近臣们不做声也就算了,偏偏辩论完毕的儒生们也不做声。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的大儒被特别安排在舒适宽大的营帐,各项供应一样不缺,还有专人时刻照料,看起来似乎是旗开得胜、又下一城的待遇;可每位大儒回来之后,都是默默不言,长久静坐,一张脸拉得比驴还长——这就实在叫人不解之至了。

总之,大儒们相对静坐,面面相觑,彼此都不发一眼。营帐中的气氛与其说是在休息,不如说是在吊丧。偏偏吊来吊去,还浑然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败没败;而且,就算是承认了失败,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分配责任。往常辩论不利还可以甩一口黑锅;但现在呢?现在大家复盘来复盘去,发现正常辩论之后,每一个开口发言的人都或多或少送过一波人头;众人拾柴火焰高,外加对面的方士实在是刁钻古怪,万分可恶,这场斗嘴才一败涂地,最终到了现在的地步。

实际上,相对于辩论的失败,最令人关注的还是更加险恶的东西:

有人低声道:“天子——天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没有人回话,帐中一片死寂。这个时候再说假话自我安慰,就真有点太可笑了;但要是实话实话,又实在太过无情,所以干脆只有不言。

“……与我等辨经的方士,会是天子安排的么?”

再一次的死寂。但董博士忽然开口了:

“应该不是。”

“为什么?”

“天子不会喜欢他的。”

董博士在长安呆了几年,平时又不是没有吃过看过。皇帝历来喜欢的是什么人?那要么是文辞出众如司马相如,要么是恢弘远志如卫霍,最不济你得漂亮柔媚,能够提供情绪价值,譬如如今已在九泉和邓通等老前辈打复活赛的韩焉——但穆某人呢?那都不能叫人,那就是一头莫名其妙、随时都会发声创人的驴!

你会喜欢一头驴吗?皇帝又不是受虐狂!

当然,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董博士的茫然也不觉升起了。他低低叹了口气,再没有说半句话,真觉得从束发读书以来,自己就从没有见过如此古怪的局面。

不过,听到这句斩钉截铁的判断,此次闯下大祸,基本等于一脚葬送儒家的吕步舒却终于忍耐不住,怯生生开口:

“明明不被天子喜欢,还能大放厥词;偏偏,偏偏还很有条理。这个姓穆的,到底是什么来历……”

儿宽瞥了这个不争气的货色一眼,很不耐的开口:

“能有什么来历?无非就是学……”

无非就是学黄老的?无非就是学申韩的?无非就是学杨朱学墨翟的?这么多年来儒家和论敌对战如流,扣帽子早就扣成了习惯,争辩两句后直接将论敌踢到诸子百家任何一门当中,然后从已有的数据库中迅速检索出针对该门学派的成功话术,立刻对论敌发动攻击——全自动流程,高精度操作、一键扫描,自动锁敌,堪称百家争鸣以来最优秀的匹配机制。但现在——现在儿宽用自己的匹配机制匹配了半天,发现居然没有一项能匹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