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灵流冲天,珑玲在天戮剑的剑身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在杀意抵达巅峰的一刻,剑影倏然裂开,裂隙之下的深渊将她的所有意识吞没,尘世间的喧嚣如江河逆流,倒退回世界之初的静寂荒芜。
再睁开眼时,珑玲看到头顶一轮红月高悬,照着血河上无边剑冢。
这是天戮剑的剑灵之境。
血红得发黑,像一块浓稠的镜子,自五岁执剑起,珑玲便不再用眼睛去看着世界,剑尖上的血汇成长河,她借着血中倒影拥有双眼,得以看见世间万物。
“诶呀,你流血了,是葵水来了吗?”
血影中,有一只手牵起十一岁的她,带她到内室,取来一套新衣替她换上。
那是卫宫中的女使,她一边替她系着衣带,一边笑道:
“染了血的衣物不要用温水清理,用冷水会清理得更干净,有时血会弄脏床榻或坐垫,所以这期间行走需小心些,实在不小心弄脏了,就在下面垫一块手帕,血会渗下去……这件事本该由你阿母来教你的,不过既然被我遇上,便只好由我来越俎代庖了。”
“……阿母?”
“对呀,这些都是我阿母告诉我的,阿母又是从祖母那里听说的……这种事本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啊。”
十一岁的珑玲听得似懂非懂。
她穿过卫宫的长廊,站在大殿外,她听到争执声,但听不清他们在争执什么。
等那位令尹大人离开后,她对着那个紫衣女人的背影道: ”
阿母。”
那个身影静默良久,徐徐回头:
“……你叫我什么?”
那双与蔺青曜有七八分相似的双眼里盛着一轮寒潭凉月,随着这句话,漾开一层浅浅波澜。
“谁教你这样叫我的?”
珑玲没吭声。
女使的阿母教她如何处理血迹,如何小心隐匿,她说这是只有阿母才会教的事,在她看来,教会她如何杀人,如何善后,如何藏匿行踪的人就是蔺苍玉。
那蔺苍玉就该是她的阿母。
“珑玲,我希望你记住,你是辟兵人,辟兵人没有来处,只需要坚固、强大、无坚不摧,不需要什么阿母,你明白吗?”
“对不起。”
“不要让我见到你再和那些女使踢毽子,可以吗?”
“对不起。”
“下一次我会安排一名三境灵修与你切磋,我不想再看到百招之内,你还不能赢下来的样子。”
“对不起。”
紫衣女人轻抚过她乌黑流丽的发辫,道:
“好孩子。”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但珑玲却似乎从中汲取到一种力量,在模糊间有了荣耀与耻辱的概念。
想拥有阿母,想和同龄人一起踢毽子,想对她的那些对手手下留情。
这是耻辱。
自行清理好所有情绪,独来独往,完美完成蔺苍玉的一切命令。
这是荣耀。
于是世界变得简单,顺遂。
她踏过无数骸骨,每走一步,都能感到被封印的那些灵气重新充盈于体内,而路的尽头,天戮剑无声伫立,仿佛已经等候她多时。
前方的路却走不通了。
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去路,不管珑玲如何召剑,剑灵之境的天戮剑都拒绝回应她。
珑玲知道,这是天戮剑在抗拒她。
就想她灵气被封的那一日,天戮剑的剑灵便自行封印。
今日就算她冲破了一部分的封印,重回三境,但就像她不再能随心使出从前的天戮剑技一样,天戮剑也不再认可她的剑意,不愿再臣服于她。
但她必须要让它臣服。
梅池春以身犯险,赌的不是他自己的能力,而是赌珑玲能够胜过师月卿,控制住这些巫山巫者。
只有这样,巫偶梅池春才会配合珑玲,成为她的助力。
但若是珑玲失手,让师月卿绝地逢生,夺走巫偶,那么无论是梅池春还是她,都将处于极端劣势。
他用命在豪赌。
赌她不败,赌她掌控全局,要么双生,要么双死。
珑玲感受着体内徘徊在三境巅峰的灵气。
灵气在仙基中翻滚,但无论如何,离冲开那道禁制仍有一线之隔。
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喷发,连术式都不再用,她拍打,撕扯,踢踹,曾经挥剑犹如天罚的剑修,此刻近乎原始地在这堵无形的墙前发泄。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发丝在风中狂舞,在愤怒悲伤的挤压下,那张总是淡然空濛的面容近乎扭曲。
珑玲抬起头,眼中有烈火灼灼:
“什么心障!什么禁制!这一寸寸灵气都是我日复一日苦修而来,凭什么由一个死了百年的人来决定我能不能用!”
“梅池春不会让我前功尽弃,无情无爱也不会让我像她说的那样无坚不摧,只会变成一个歹毒的蠢货!真正毁了我的人是她!她把我变成行尸走肉,把我变成和你一样冷血无情的死物!她真以为一件死物能代天戮民,替天行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