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离愁散。

霍世鸣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幼锦衣玉食,三岁就被父亲请立为侯府世子,走到哪儿都是丫鬟仆从环绕,走到哪儿都是亲朋喜笑相迎。

在霍家出事之前,他吃过的最大的苦,就是练武的苦,见过的人间最大苦难,就是家中仆从的生活。

好像只在一夕之间,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他最崇拜的父亲打了败仗,被押送回京,关进天牢;曾经喜笑相迎的亲朋避霍家如避蛇蝎;丫鬟仆从人人自危,再也无心伺候他,甚至还有人悄悄欺负他。

霍世鸣霸道惯了,被仆从欺负,哪里能忍,当下就哭嚷开了。

仆从又惊又怒又怕,嘴上也不干不净,骂他到了现在还敢摆侯府世子的谱。

最后还是母亲匆匆赶来,将仆从直接赶出了侯府。

但在他问及父亲什么时候会回家时,母亲只是抱着他,一味以泪洗面。

好在,父亲还是回家了。带着满身的伤痕。

只是从此以后,京师再也不是他的故土,位于京师的这座府邸,也不再属于霍家。

霍世鸣被父亲霍英绍牵着走出这座府邸,依依不舍回头,却只能看到那扇沉重的红色大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

他随父亲上了马

车,一路向燕西而去。

燕西荒凉贫瘠,气候恶劣,那里没有丰饶的物产资源,也没有优美的自然风光。

登高远眺,只有黄沙漫天。

任谁突遭家庭变故,又从京师被一路驱赶至燕西,都很难用平常心对待。

更何况那时候的霍世鸣只有五岁。

霍家这一脉,其实并不只有他一个孩子。

在他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但最后,弟弟和妹妹都在刚到燕西的第一年,就相继病逝。

母亲听说父亲在前线打了败仗时没有哭,跟着父亲被贬至燕西时没有哭,在接连失去两个孩子后,却再也支持不住,缠绵病榻数年,还是撒手人寰。

霍世鸣那几年的记忆,全都是灰色的。

好像从父亲被贬谪以后,所有事情都脱离了原先的轨道,变得面目全非。

幸福美满的家庭瞬息间破裂,只留下他和父亲相依为命。

而父亲,虽然侥幸在那一场大战里幸存,身体却留下多处暗伤,再也不可能重回战场,也不可能重新返回朝堂之上。

于是,自然而然地,父亲将所有期望都放在霍世鸣身上。

霍世鸣十几岁的时候,就已遍尝人情冷暖。

与霍家世代交好的人家,在他再次登门时,有的直接闭门谢客;

有的没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却不是用对待子侄的礼节对待他,而是将他和其他人家的管事放在一起招待。

如果说这样的人情冷暖,更多的是伤了脸面,那等霍世鸣到了出仕的年纪以后,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处处碰壁的滋味。

当年那一场败仗,阵亡了很多将士。

其中不少人都出身不凡,他们进入军中,是想跟在霍英绍身后捞一笔功勋。

岂料大燕兵败如山倒,这些想要去前线镀一层金的公子哥,大都阵亡在了前线。

虽然那场败仗不能完全归因于霍英绍,霍英绍和霍家也已经为那场败仗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但是谁叫霍英绍是主将呢。

朝廷放过了霍家,那些有亲人战死沙场的人家,却不乐意看到霍家重新崛起。

他们都不用直接出手做什么,只要给底下人打声招呼,多的是人乐意给霍世鸣使绊子。

无论霍世鸣如何使劲钻营,他都没办法走出那小小的永安县。

父亲弥留之际,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他抓着霍世鸣的胳膊,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无穷力气,眼睛却死死盯着窗外。

霍世鸣不用回头,也知道父亲在看哪里。

那是京师的方向。

但那样的力气只是昙花一现,不过眨眼间,禁锢霍世鸣胳膊的力气都消散了。

父亲的手缓缓松开、滑落,只有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凝望虚空。

霍世鸣颤抖着手,为父亲合上眼睛。

他知道,父亲死不瞑目。

……

呼啸的北风卷着片片雪花,时不时打在窗纸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霍世鸣清晨被冷醒时,才发现自己又梦到了从前,梦到了他一生中最深切的恐惧。

书房的被褥不如寝屋的被褥厚实。

角落里的炭盆早已不剩一丝热气,书房冷得像冰窖一样,有风不时从缝隙里钻进来,好像是昨晚睡前他忘了将窗关严实。

霍世鸣并不喜欢燕西,尤其讨厌燕西的冬天。

燕西的冬天有数不尽的风雪黄沙,即使穿上最厚实的衣物出门,迎面吹来的风依旧凛冽如刀。

京师的冬天,自然是要比燕西温柔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