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廿载官子(第5/6页)
这也不奇怪。毕竟那位如今在朝野之中呼风唤雨的铁腕督监,正是眼前这位“黑面书生”为数不多的几名弟子。而除周亚贤之外的其他几名弟子,也个个不是好惹的主。有着那样一群徒子徒孙,就算这渂沣亭长表现得再不“上进”,朝中也无人敢轻举妄动,更没人敢趁机到他头上撒野。
因入书院较晚,邱陵并没有同谈独策打过太多交道。但他不能相信,一个每日安于捕鱼砍柴、粗茶淡饭生活之人,能教出那样一群虎狼之辈。
或许这背后尚有一些旁人不能窥见的原因。
沉默片刻后,邱陵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反问道。
“我答应周督监前来,谈大人觉得可有不妥?”
谈独策摇摇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言语中的试探之意,只自顾自地说道。
“并无不妥。他善于谋划,亲自带头讨伐天下第一庄对眼下的你来说确实百利而无一害。只不过当初送你去昆墟的时候,本来是希望你的人生能有另一种选择的。”
什么选择?仗剑天涯、无拘洒脱、与所爱之人携手一生的选择吗?
不,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过那样的选择。
他的沉默被谈独策看在眼中,后者不由得追问道。
“既然并不喜欢,为何又要答应呢?”
“因为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女子消失在穷山恶水之中,就像当初被吞噬的黑月军一样。为此他愿意献上自己的自由。虽然他其实生来本就没有多少自由。
邱家这位长子看着清冷不近人情、实则竟是个情种,他为那位秦姑娘所做的又何止那一桩事呢?
谈独策却摇头叹息,似乎并不喜欢对方的这种选择。
“秦姑娘不该是你为自己做选择的理由。何况她若知晓你是为她做的这些,未必会感到开心。”
“她不会知道的。何况我做这些,也并不是为了让她感激我。”邱陵的语气在一瞬间变得强硬起来,同时转头望向身旁的人,似是在确认什么、又似乎是在要求什么,“知晓此事的唯有谈大人与我二人。难道不是吗?”
谈独策瞥一眼对方面上神色,并没有急着给出承诺。
“这些年我在荒蛮的地方生活久了,那些礼法约束也就淡了,变得有几分凭本能做事。这虽然会带来一些麻烦,但有时候也不算是坏事。你父亲因将门荣光而受累半生,所以你自小也学着戴着镣铐起舞,但很多时候就算你将这种技艺发挥到极致,有些事就是需要卸下镣铐才能做得到的。”
身旁的人再次沉默了。每当提起黑月和那些过往,本该属于年轻人的鲜活色彩便会从他身上彻底褪去,只剩苦闷的黑色。
谈独策不由得低声嘟囔道。
“袁老贼那样一个天王老子来了都压不住的人,最终收了你这么个死活不冒头的徒弟,这些年不知受了不少内伤,难怪不怎么出来活动了。”
邱陵抬起头来,他不敢说自己是昆墟最出众的门徒,但绝对是师父最省心的弟子。然而争辩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他脸上神情却倏地一变。
“小心!”
嗖。
熟悉的箭羽破空之响在两人耳边呼啸而过,邱陵猛地转头望向江面。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战场军营,而敌袭的号角已经吹响,他需得立即投入厮杀战斗中去,让连绵的烽火在这里终止。
他下意识抬手摸上胸前,随即意识到身上并未穿甲,这才提剑而起、望向停靠在身后的船只。
一支银羽箭直挺挺插在船身上,箭头入木三寸有余,足见弓之重、箭之疾。
襄梁军中善用重弓的将军校尉也有不下十人,但其中并无人有资格使用银羽箭。
邱陵反手将那支箭拔出,匆匆与谈独策告退,下一刻人已冲出十步开外。
前方江面一阵水声传来,乘着快舟的陆子参已停靠妥当,随即一个翻身上了堤坝、疾行几步后匆匆赶到邱陵跟前。
“督护,是金石司的人……”
他话音未落,一道披甲执弓的人影已从他身后袭来,眨眼间在那快舟桅杆上落脚,单腿盘起、宛若端坐于虚空之中,纤长手指把拿着一壶不知从哪顺来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末了垫着袖口擦了擦嘴,由衷叹道。
“南边湿气太重,我这一路走来当真辛苦,小师弟竟不肯出门相迎,让我好生难过。”
陆子参被吓了一跳,邱陵却面色如常,显然已经料到了眼前这一幕,只对着那不请自来女子的简短行礼道。
“见过安谏使。”
太阳彻底沉入水面之下,夜色在江岸间铺陈开来。
送灯油的差役顺着绳梯爬上那艘浚河船,熟门熟路来到唯一亮着灯火的那间船屋前,抬手敲了敲门,不等传来回应,便哼着小曲、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