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7/8页)
“一切顺利,”他说,“她起初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这会儿醒过了神。我下楼去票房叮咛一下,确保她能搭上第一趟火车。刚才她举棋不定,可能是希望做证婚人,但我的态度非常坚决。现在你去跟她谈谈。”
什么高兴啦、幸福啦,这一类话他一句也没说,也没挽起我的胳膊陪我进起居室,而是莞尔一笑,挥挥手,径自沿走廊去了。我去见范夫人时心里惴惴不安,感到十分难为情,像是一个通过朋友递了辞呈的女仆。
她正站在窗前吸烟,衣服把肥大的胸脯绷得紧紧的,那顶可笑的帽子斜扣在脑门上。这个古里古怪、又矮又胖的女人,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好啊,”她说道,声音干涩冷酷,与跟他谈话时用的腔调肯定不一样,“看来我得为你办事的效率喝彩哩。瞧你不声不响,心眼倒是挺多。你是怎么把事情办成的?”
我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打心里讨厌她的皮笑肉不笑。
“我一患流感,反倒给你带来了好运,”她说,“现在我才明白你是怎么打发时光的,以及你为何那般健忘。什么打网球啦,全是骗人的鬼话。你完全可以对我讲实话嘛。”
“对不起。”我说。
她好奇地望着我,用眼睛把我上下打量。“他说想跟你在几天内结婚。幸好你没有亲人,省得他们问这问那。你的事以后跟我无关,我彻底撒手不管了。真不知他的朋友们会怎么看待,不过我想一切都由他自己定夺。你知道他比你大许多岁吗?”
“他才四十二岁,”我说,“我虽然年轻,但面相老。”
她一听笑了,一边把烟灰弹到地上说:“这话一点不假。”她用从未有过的异样眼光继续打量着我,眼睛在我的身上溜来溜去,像是牲口市场上的专家在对我估价。她的眼神似乎要究根问底,让人很不舒服。
“请告诉我,”她亲昵地说,好似朋友之间在讲知心话,“你是否做下了不应该做的事情?”
她那副神气,简直跟那个曾经许给我百分之十回扣的裁缝布莱兹一模一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她哈哈一笑,耸了耸肩膀。“啊,好吧……别往心上去。我常对人说,别看英国姑娘喜欢曲棍球,她们是很有心计的。这么说,我只得一个人到巴黎去,你留下来等你的郎君为你们扯结婚证喽?我注意到他并没有邀请我参加婚礼。”
“他可能谁也不想请。再说,到那时候你已经坐上船了。”我说。
“嗯,嗯。”她说,同时取出化妆盒,往鼻子上扑着粉,“如此看来,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过,这件事情毕竟办得太仓促了些,仅仅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你说是吧?他可能不太随和,你只好委屈一下自己,多顺从他。以前你一直过的是受庇护的生活,我也没领你见多少世面。到了曼德利,你就要挑起女主妇的担子了。恕我坦率直言,亲爱的,我看你难以胜任。”
她的话跟我一个小时前的观点不谋而合。
“你缺乏经验,”她仍在侃侃而言,“又不熟悉周围的环境。在我的桥牌茶座上,你几乎连两个连贯的句子都说不出来,怎么好跟他的朋友们周旋呢?她在世的时候,曼德利的晚会可是出了名的。这些情况他肯定跟你讲过吧?”
我略一踌躇,她却没等我回答,就又滔滔不绝说了下去。真是谢天谢地!
“我自然希望你得到幸福,并承认他相当富于魅力。不过……恕我直言,我个人认为你犯了个大错误,日后肯定追悔莫及。”
她放下粉盒,偏过头看了看我。也许她最后讲出了心里话,可我不想听她的坦率直言。我一声没吭,可能脸上露出了愠怒的表情,只见她耸耸肩,踱到镜子跟前,调整起她的蘑菇形帽子来。我庆幸她就要走了,庆幸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痛恨跟她在一起度过的这几个月。几个月来,我受雇于她,拿她的钱,像一个死气沉沉、不会说话的影子一样跟在她屁股后边。不错,我是缺乏经验;不错,我怕羞,幼稚,跟白痴一样。我心里全都明白,不需要她告诉我。我觉得她心怀叵测,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妇人之见痛恨我们的婚姻。她的社会地位价值观受到了沉重打击。
哼,我才不管她那一套。我将忘掉她,忘掉她带刺的话语。就在刚才焚烧扉页的时候,我心里产生了新的信念。过去已一笔勾销,我和他要开始新的生活。犹如废纸篓里的纸灰,如烟的往事已被风吹散。我即将成为德温特夫人,即将到曼德利安居乐业。
她马上就会离去,独自一人坐上咣当响的火车。而我和他将到旅馆的餐厅里,坐在同一张桌旁吃饭和规划未来。我正处于一个伟大历程的起点。也许待她走后,他最终会向我倾心吐胆,说他爱我,说他感到幸福。直到现在他都抽不出一点时间,在这,这种话不是轻易说的,必须等到时机成熟。我一抬头,看见了她在镜子里的映像。她在观察我的表情,嘴角挂着一丝宽容的微笑。我心想,她终于要表现出大度的姿态了,伸出手祝我走运,说些鼓励的话,告诉我事事都将一帆风顺。可是,她仍在那里冷笑,把一绺散开的头发卷起塞进帽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