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11/11页)

顾清俞蹙着眉,算日子。施源看出她的心思,“不是那次——”

她哦的一声。

“那次救回来后,她对我说,她想通了。她说:‘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大家都没有错,错就错在,生活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她还提议一家三口去吃火锅,‘我这次真的想通了,真的,是真的想通了——’。她反复说着这句,更像是自我催眠。她说,怎么活都是一辈子,只要活着就好,管别人怎么看呢。还有吃不上饭的呢,你看中东那些难民小孩,饿得一根根肋骨翻出来,白骨精似的,我们已经非常好了,还可以吃涮羊肉。”

施源说着,朝顾清俞笑笑。顾清俞也想笑,但被什么堵住似的,完全笑不出来。

“我爷爷的弟弟,我应该叫他‘叔公’,一个月前去世了。他是个富翁,在加拿大有上百家药妆连锁店,前后娶过三个太太,有七个儿女。然而在他的遗嘱里,居然有我爸的名字——他把蒙特利尔西山区的一套别墅留给我爸,价值五百多万加币。律师函发过来那天,我爸妈都以为是个恶作剧,直到叔公的小儿子来上海出差,我们才知道是真的。他是个音乐剧导演,经常来上海,但在遗嘱公布之前,他从未听说过我父亲。他把别墅的照片给我们看,外观还有内饰。居然还带游泳池。他建议我们不要卖掉,因为那个区有良好的教育资源,房价一直在涨,许多中国人都喜欢在那里买房。那天晚上,我们都失眠了。我妈说得对,生活真的跟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从天上掉下来,揿到阴沟里,弄得面目全非,再捡起来,没头没脑地扔向天空。”

顾清俞想说“否极泰来”,忍住了。

施源停下来,说这番话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先是一动不动,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停了足有半分钟,他告诉顾清俞:“——三天后,我妈就走了。她是铁了心地想死,半夜两三点钟,厕所门反锁,换了新的剃须刀,还吃了安眠药,水龙头打开,手臂浸在脸盆里。血水一直流到客堂间。早上门撞开的时候,她靠着墙,血都流干了。”

他像个孩子那样失声痛哭起来。喉音低沉,听着更让人肝肠寸断。顾清俞低下身子,揽住他的头,放进自己怀里。柔声安慰着,一遍遍地,任由他把鼻涕眼泪擦在她衣服上。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哭个痛快。她在心底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