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卷 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第44/101页)

“……”她一动不动,紧紧搂着,“我知道啊。”

甄意原本打算留在K城,可言格邀去他家,便再次回了深城。

细草铺毡,繁花糁径。木舍三楹,花木四合。

一下午,甄意裹着毛毯躺在楼阁外露台的摇椅里,琵琶树下,偶尔合眼睡觉,偶尔睁眼望天。风很大,能吹动她的摇椅,晃来晃去。神思都变得散漫。

气象预报说,罕见的秋冬风暴要登陆K城。森林落木萧萧无边,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如此自然大势的时刻,就该待在最亲近自然的地方。

言格在屋内写字,偶尔看她睡着,再拿一条毛毯给她加上;偶尔看她醒着,端一杯热茶给她;常常……只是走到门口看她一眼,看她在风里发丝狂乱睡颜却安静,看她还在,又拔脚返回。来回数次,甚至可以站在门边看她几十分钟,无只言片语,唯有眸光深深。

夜里吃过晚饭,言格要去塔楼的书房找资料。甄意洗完澡,裹了他的浴袍,跟他一起。

到了晚上,山风更大,在楼外盘旋呼啸,塔顶四角的驱邪铃叮咚作响,和着风声,像交响曲。

灯光柔和,烛火温暖,外边风大,这里却是最温柔的避风港。言格身姿挺拔,在一壁的书架前找书,甄意则悠闲地背着手,踱着步子四下张望。

他书房很多,卧室一个楼下一个,塔楼里还有两个。三楼貌似着了火,二楼安然无恙。

这个书房专放古籍。书页的泛黄程度已不可用岁月来形容,只怕得说历史。草纸,牛皮纸,卷轴,木简,甲骨,铭文……哪一本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

甄意满心敬畏,望着经过现代技术修复保养的书籍,不敢轻易触碰。好不容易瞅到一排只有指头般粗细的皮质卷书,拿出一个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又轻又薄,手感细腻清凉。呃,鬼画符一样,看不懂。

“这是什么?”她问。

言格回头看一眼:“《大般涅槃经》。”半晌,道,“那是人皮书。”

人皮?甄意双手捧着把它放回去,在心里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走几步,又见一排竹简卷轴,锦巾上书“言氏家训”。

甄意来了兴趣,拿起“治身”一卷,打开看:“……礼云: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宙宇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干枯的竹片,风干的墨迹。

捧它在手心,仿佛看到钟鸣之家上千年的礼风遗存。

她愈发小心谨慎地把它收好,轻手轻脚放回去。这一屋子的古籍对她来说,太过深奥。她又踱步到言格的书桌前,见桌上一本清代的《聊斋志异》。

有经常翻看的痕迹,还有他隽永的笔记注解。

甄意想笑。这家伙平日里清雅正派,私下也爱看书生与狐仙鬼妖的情爱。想他正经着脸看书中男女卿卿我我,她忍不住笑出声。

屋外风声呼啸,屋内却静谧,她这一声笑真像玉珠子落在地上。

言格回头见她捧着聊斋痴笑,看她半晌,唇角竟细微上扬,又回过头去。

她翻看着书中笔记,问:“言格,你最喜欢哪篇?”

他早料到她会问这话,眸光渐深,答:“《婴宁》。”

“《婴宁》?”甄意翻到那一页,快速浏览,渐渐看到他画线的地方,不禁念出声,“……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

她从书里抬眸:“诶?她这么爱笑?”

言格转过身来,手落进兜里,背靠在书架上,隔了一室的盈盈烛火望她。

其实,他意有所指:“嗯,她挺爱笑的。”

甄意却不知:“我听说聊斋里最爱笑笑声最好听的就是婴宁。之前没机会看,现在……唔,还真可爱。”

“嗯,是很可爱。”

甄意低着头,丝毫不知言格正凝视着她,安心看书。

时间安静如流水,如他真挚的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她道:“古人写书夸张了,什么‘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又说什么几日不见,便……”她抬头,娇俏地质问:

“你会对一个爱笑的女子‘神魂丧失,恹恹而行’?”

他凝眸半刻,温声缓缓说:“行不成。不语亦不食,肌革锐减。”

书中原话,可在他清润无声的眼眸里,听他淡然平缓地说出这番话,甄意竟瞬间有种沦陷之感。

不知为何,她感念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