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5/8页)

我看着嫂子,只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她有她的理论,一直说下去:“你不走,他能赶你走不成,你手上抓着钱,今天逛中环,明日游尖沙咀,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何必便宜他?多少太太都是这样过日子,拖他那么三五年,他也就回来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你怎么可以跟他离婚?”

我不气反笑,“照你这么说,离婚反而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大嫂直言不讳,“你将来一定会反悔的,你能搬到什么地方去?他才给你五十万,你随便在肮脏的红番区找一层小公寓,一辈子见不到一个上等的人,你这一生也就完了。”

我说:“我这一生早就完了。”无限凄凉。

“早着呢。”大嫂冷笑,“人生的悲剧往往是会活到八十岁,你会离婚,我也会呀,我干吗不离?你哥哥的生意一百年来也不见起色,我艰苦中生了三个女儿,他还嫌我不是宜男相,我干吗不离婚?”

母亲听见她数落儿子,脸上变了色。

大嫂说下去,“拂袖而去,总不能去到更下流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我与她,纵然没有交流没有感情,到底结识近二十年,她有她的道理,她不见得会害我。

对于离婚这件事,一般人不外只有两个看法,一个是即时离异,不必犹豫,另一个是决不能离,拖一生一世。大嫂显然赞成后者,她的生活环境不允许她有别的选择,她的一番话不外是她的心声。

我领她这个情。

我苦笑说:“每个人的处境不一样,我势必将离,不得不离。”

母亲号啕大哭起来。

我说:“不必哭,我会争气,我会站起来。”

大嫂长叹,“你就差没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子君,你还有十八年吗?”

我强笑,“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我倒不是怕你会来投亲靠友的,”大嫂哼了一声,“幸亏你大哥不成材,供养父母及三个女儿之后,还得赌狗赌马赌沙蟹。”大嫂说。

“你大哥不知几时欠下一屁股的债,他不向你惜已经算上乘,你也占不到他便宜,不过我还是劝你三思。”大嫂说。

我不响。

母亲哭得更大声。

离婚是我自己的事,亲友们个个如临大敌。如丧考妣,真奇怪,这是什么样的心理?

当夜涓生不归。

我一夜没睡。

我平静而诙谐地想:原来我不能一夜没有男人,男人不在身边便难以入眠,这不是相传中的姣婆吗?

我摊开报纸,研究楼宇买卖分类小广告。

美孚新村,千二尺七十五万,唔,楼价跌了。

沙田第一城。我没有车牌,住不得“郊区”。

太古城临海朝北……太远,看孩子们不方便。

扔下笔我跟自己说,打仗也是这样的吧,说着打就打到来了,老百姓们还不是死的死,伤的伤,逆来顺受,听天由命,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生命中的太平盛世是一去不复还了,我伏在桌上再度饮泣,,迷朦间睡去。

天亮时平儿出门上学时唤我,我含糊应他,转到床上去想一会儿。

正在梦中自怨自艾,自怜自叹,阿萍使劲地推我,“太太,太太,醒醒,安儿出事了。”

我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跳起来,“发生什么事?嗯?她怎么了?”

“学校打电话来,说她与同学打架,在校长室内又哭又闹,太太,他们叫你马上去一趟。”

“好好好,你管我准备车子。”

“太太,司机与车子都被先生叫到‘那边’去了。”阿萍据实报告。

我心一阵刺痛,“好,好。”那么现实。

是他的钱,是他的车,他要怎么用,给谁用,由得他,我无话可说。

我匆匆换好一了衣裳,叫街车赶到学校,由校役带我到校长室。

一进门,看到情形,我不由得吓得呆住。

不是安儿,安儿完整无缺,而是另一个女孩子。她头发凌乱,校服裙子撕破,脸上全是手指甲抓痕,手中拿着副跌碎的眼镜,正在哭泣。

而安儿却毫无惧色,洋洋得意地蔑视对方。

我记起来,这女孩子不就是辜玲玲的女儿冷家清吗?

我惊呼,“怎么会这样?”

校长站起来,板着一张脸:“史太太,史安儿在操场上一见到冷家清就上去揍她,冷家清跌在地上,她还踢她,我们通知双方家长,但是冷太太出外拍戏未运,我们打算报警带冷家清去验伤,你有什么话说?”

我瞪目不知所措。

安儿自牙齿缝内进出来:“打死她,打死这贱人的一家!”

校长挥挥双手,忍无可忍地喝道:“史太太,如果你不能解释这件事,我们决定开除史安儿。”

我连忙说。“千万不要报警,我愿意送冷家清到医院,求你听我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