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王马殿臣(中)(第16/18页)

俗话说“人怕见面,树怕扒皮”,人都有见面之情,心里再怎么恨,牙根儿痒痒恨不得对方出门就掉沟里,但一见了面,人家跟你一个劲儿地客气,说的都是好听的,你也不好意思发作。马殿臣再不待见老道,也吃了人家的干粮,又听老道所言不虚,便把自己如何买了宅子、如何遇上鬼的事说了一遍。老道听完哈哈一笑:“财主爷,你惹上的这个女鬼,换旁人对付不了,贫道除此恶鬼,却如同探囊取物、反掌观纹,也不用三年五载、十天半个月,只在今夜!”

马殿臣苦笑摇头,心说:我这是跑得快,侥幸活到今日,眼前这个老道,破衣邋遢,其貌不扬,居然胆敢大言不惭,今夜不让那个厉鬼掐死才怪。但转念一想,不可以貌取人,且看他有何手段,不行再跑也来得及。

老道对马殿臣毕恭毕敬,也是作兴他,一口一个“财主爷”,找出一个大号的茶壶,抓进去两把高碎儿,把水烧开了,打开壶盖这么一沏,碎茶叶末子虽然不值钱,味道却挺香。高碎只能沏一次,续不了水,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穷乡僻壤,能喝上茶就不容易,也就别挑剔了。一人面前放一个大碗,茶闷好了往碗里一倒,先不能喝,得等漂在上边的碎茶叶末子沉下去。马殿臣借这机会问老道:“道长,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你到时候把命搭上可不能怪我。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如何对付这个女鬼?”

老道知道马殿臣信不过自己,笑道:“没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岐,贫道手上有一张宝画,才敢说这个大话。”

马殿臣瞧了瞧四周,心想:这老道住在土地庙,泥台上铺半领席子,枕一块砖头,过得还不如要饭的,他能有什么宝画?

老道不慌不忙从怀中抻出一个卷轴,捧到马殿臣的眼前,告诉他此画可以除鬼。

马殿臣接过卷轴一看,约有一尺来长,外观残破不堪,这东西能捉鬼?以往听人说过“纸损一千,墨损八百”,纸张至多可以传世一千年,墨迹则是八百年。字画过了八百年,墨迹就飞了,搁上一千年,纸张也将破碎成灰。看老道这张画可有年头了,能不能捉鬼放一边,上边的画还在不在都不好说。马殿臣把画轴放在桌上,怕用劲儿大了损及古画,小心翼翼地打开来一看,乃是一幅《神鹰图》,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什么人所画,画上一只金钩玉爪的白鹰,立于一棵古松上,空中风云变幻,气势森然。马殿臣心头一凛——画得太好了!

老道见马殿臣看得入神,在一旁说道:“财主爷,你可认得画中这只鹰?”

马殿臣此时显得见识短了,莫非这白鹰还有名有姓不成?一时语塞,只等老道接着往下说。

老道说:“白羽金钩世间罕有,乃是万鹰之神,非得有仁君圣主在位,才会降下白鹰护驾。这只鹰有多厉害呢?这么说吧,皇上老爷子头顶上的大东珠,长于寒潭千年老蚌之中,关外有给朝廷采珠的珠户,可有天大的能耐也下不了寒潭,仅有大雁下得去,还得是雁群中最厉害的头雁,一个猛子直冲潭底,连肉带珠一齐吞入腹中。想得上等东珠,只能从头雁的腹中剖取,无奈雁阵飞得太高,弓箭鸟铳够不到,非得是一飞冲天的神鹰,可以降雁取珠。”

马殿臣听得头头是道,也觉得这张《神鹰图》画得惟妙惟肖、呼之欲出,不过再厉害也只是一张古画,如何对付厉鬼?

老道告诉马殿臣:“阁下不必担心,有贫道这张宝画在,咱们什么鬼也不用怕。”

马殿臣半信半疑,却不好再说什么了,喝了几口茶,但觉困乏得紧,在土地爷泥像下边一躺,毕竟是跑了一夜,哪有不累的,这一觉睡了一个昏天黑地。再一睁眼日头已经往西坠了,就见那老道正往墙上揳钉子,将《神鹰图》正对庙门挂好,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破布挡在画上。马殿臣看老道在那儿忙活,心下暗暗称奇,此画有没有老道说得那么厉害,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遛遛。眼见天色黑了,老道又取出干粮,分给马殿臣吃了,点上一个油灯。二人坐在土地庙中,沉住气等那个女鬼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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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定更天,土地庙中鸦雀无声,忽听得庙外阴风四起。马殿臣身上寒毛直竖,心道一声:来了!当即纵身而起,准备穿窗而出。他从关外跑到山东,几乎天天如此,已然习惯了。旁边的老道手疾眼快一把将马殿臣的手腕子攥住了,让他不可轻举妄动。马殿臣心中起急:“万一这张画对付不了女鬼,到时候再逃只怕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阴风撞开庙门,披发吐舌的女鬼一瞬间进了土地庙,伸手来掐马殿臣的脖子。马殿臣又要跑,无奈手腕子被老道死死攥住,抽不出甩不开,不知道这老道怎么这么大手劲儿!马殿臣暗暗叫苦,急得满头是汗,心说:完了完了,想自己刀头舔血、枪林弹雨都挺过来了,好不容易挣下一躺银子,奈何无福受用,钱还没花光,人这就要没了,跟这么个破衣邋遢的老道死在一处,跟他并了骨,这叫什么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