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六五年的北京江湖(第9/14页)

10

白脸病了,伤口化了脓,小腹深处常常有一阵阵针扎般的疼痛。午后的低烧也使他感到气喘体虚、四肢无力。

小六子到医院去找药。

“谁病了?他为什么不自己来?他是怎么受的伤?你告诉他,让他自己来!”

大夫狐疑的目光透过近视镜片,直往小六子的眼睛深处扫描。六子慌了,答应让病人自己来,明天。

第二天,小六子再去医院探路时,发现了候诊人群中的张科长,他撒丫子就跑了。

大疤瘌给白脸找了个医生。此人解放前是个黑道上的人,现在是个三轮车工人,据说医术精深,但藏而不露,人称神医。

神医收下了大疤瘌奉上的二十元钱和四瓶衡水老白干,开出了药——半个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烟土膏子,嘱咐说:“疼得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就吞吃一点儿。年轻人火力壮,阳气盛,伤口慢慢地就会长好。”

白脸却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哭了。他对守在身边的小六子说,最后,自己还有两件事要办。一件事,杀了土匪,复仇。第二件事,真正地玩一个女人。

“是和女人睡觉吗?”小六子问。

“不是,我睡过的女人数都数不清了。我说的真正地玩女人,是玩一个比自己强大的女人。”

“比你强大的女人,有吗?”

“有。”

过了几天,小六子带着白脸的一封信去见一位姑娘,白脸一直暗恋着的中学同学。

姑娘天真烂漫,能说爱笑,神情举止就像个公主。她没有迟疑,看完信就跟着小六子来了。看得出,她为这种地下工作者式的历险而感到兴奋和激动。

“你是怎么搞的?公安局到处在找你,怪惨的。过去,你可是挺傲的,端着个架子,凡人不理的。知道吧,我们女生都叫你王子呢。”

笑,公主大大咧咧地笑个不停:“听说,你是大流氓头子,是真的吗?我怎么看着不像啊!挺好玩的,就像侠盗罗宾汉似的。”

说完,还是笑,大笑。在她们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在满怀豪情的笑声中解决的。因此,在历史上,从来没有谁能像她们那样真正地主宰着自己和别人的命运,主宰着未来。

“流氓头子是不是专门拦道劫持女孩子,然后把她们带到匪窝里去,再……挺神秘的。”

“你相信吗?”他也笑了笑。

“不太信,就是觉得好玩。要是有人劫持我,我就跟着走,多好玩啊!”她还是笑,挺开心的。

“今天我找你来,就是要干流氓头子对漂亮女孩子干的事。”白脸还在笑,但眼睛里已经没有笑意,阴沉沉的。

公主怔住了。

“上初中时,咱们俩挺要好的。别人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其实,想吃天鹅肉是人的天性,只不过有的人能吃上,有的人只能做梦想想罢了。我就属于那种只配做梦去想,而不能真正吃到嘴里的人。对此,我是至死也不甘心的。”

“其实,你挺聪明的,学习也是拔尖的,将来肯定有前途。为什么要当流氓呢?”公主有些着慌,但并不害怕。她们怕过什么呢?

“前途?入不了团,当不上三好生,升不了好学校,这就是前途?再说,不当流氓,我就永远也吃不到天鹅肉。”

白脸恶狼般地扑向天鹅,伸出了手……

11

在南城街头的第四天,天快黑的时候,土匪抓住了大疤瘌。

他想跑,但是来不及了,那把军用刺刀指向了他没受过伤的那半张脸,把他逼进街灯照不到的暗影里。

“我不难为你,”土匪咬牙切齿地说,“白脸躲在哪儿?”

“不知道。听说他带着几个佛爷去包头了。公安局天天堵他,风声特紧。”

他刚刚和白脸分手。他们商定好了,杀死土匪,报了仇以后,一起去包头避风。

“好吧,你要是不说实话……”土匪掏出硫酸瓶子,拧开盖,“我把它全泼在你的脸上。”

硫酸一滴一滴地流出来。大疤瘌的裤子被烧了几个洞,皮肤嘶嘶啦啦地痛。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大疤瘌怕了,这个土匪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他领教过,“要不,你找小六子问问,他知道。”

“小六子是谁?”

“白脸的把兄弟,小佛爷,住在菜市口。”

土匪收回了刺刀,大疤瘌撒腿就跑。跑出去十几步,他回过头来破口大骂:“我操你妈,土匪!你等着,你活不了几天了!”突然,他听到脑后的墙上传来玻璃瓶的炸裂声,几滴液体溅到自己的头上、脸上,火烧火燎地疼。墙上,浓硫酸啃啮着古老的青砖,嘶嘶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