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之虎(第5/11页)

“不过昨天的鱼倒确实是很肥美……难道又想吃了?你平常不像这么馋的人呀……”

李琅琊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优雅的表情像水中月影般晃散了:“一腔诗兴全被你搅了!我是因为昨天的鲥鱼,想起一位古人来了!

“哪一位和鱼扯上关系的古人?”

李琅琊叹着气摇了摇头:“真是生年不读一字书啊……西晋时有一位来自江东的才俊张翰,在朝中做官做到大司马,却因为想念家乡的莼羹和鲈鱼脍的美味而心情郁闷,秋风一起就更是思念刻骨,只好做了这首《思鲈歌》来咏志……后来终究是弃官回到吴郡,纵情山水和佳肴之间了。”

“哦——”端华拖长了调子应着声,全不在意地嘻笑着:“谁有工夫记这些稀奇古怪的典故……哎你说这位迷恋鱼的古人会不会也是金华猫家的亲戚?我看他这个脾气倒有点像朱鱼少爷呢!”

在脑海中大致勾勒了一下朱鱼峨冠博带临风长吟的造型,李琅琊唇边乐出两道笑纹来:“张翰好歹也是个江左名士,你偏要把人家的隐逸佳话拗成怪谈——亏得你还说我看‘鬼神之书’看成了呆子呢!”

“怪谈”两个字让端华心里一动想起了事情,带着点卖弄的神秘表情转过脸来,眼神献宝一样亮闪闪的:“听说了吗?那个长安最新的怪谈——‘无头美女’的传说又增加目击者了!他们不仅看到了那个黑衣女人,还听到她在不停地问‘我的头呢?我的头在哪里?’就算逃回了家,那个鬼魂一样的细细声音还会整夜响在耳边哪!”

吹过街衢的风好像沾上了凉意,带得斑驳的树影无声无息地摇晃着,倒像海中冷冷移动的巨大游鱼,引得李琅琊不安地轻轻缩起了肩膀。

“三天前‘无头佳人’的传闻初现时,我就找了些古书资料来查证,现在看起来倒是更像了——难道是‘虫落氏’出现在长安了?”

“……什么虫?”

“是居住在南方水泽深处的一支妖怪遗族啦,又叫‘飞头獠’。因为她们的头颅会在熟睡时离开身体随处飞舞捕食,天明才会归家。传说这一族的女妖美貌无比,却也邪恶无比,凡是她们寄居的地方,总会发生灾变不祥呢……”李琅琊皱起了眉:“头和身子分开活动的妖物鬼怪,我只找到有‘飞头獠’这一个例子,但这个黑衣女子的头好像是失踪了?所以她才会不断地出现寻找?可为什么会是在长安呢?关于她们出没的记载只限于江东之南啊……”

端华被他渐渐严肃的口吻感染了,难得沉默了一会儿。不过夏之初始的夜空里,热带花卉般甜熟的香气悄悄盘旋着,好像在清淡月光里预言着绯色的炎热明日,那怠惰的味道让他的心情很快又轻松起来,不以为意地笑笑:“又是江东啊……那个地方怎么总是出些怪人和怪事,现在丢掉脑袋的妖怪也来了——呆会儿见到波斯小子倒要问问,我们最近怎么总是和‘江东’扯上关系?”

李琅琊的睫毛轻轻闪了一闪,好像承受不了那薄霜般的月色。他的声音也带着梦境边缘般的恍惚感:“对啊……我们是要到水精阁去……”

香气更浓了,那不同于西市的寻常风情——混杂着各色香料,浅白而热闹的气味,而是固体一般浓稠而执拗,带着某种妖艳的决心。月光自然的凉意在节节败退,逐渐让位于仿佛来自异境的幽暗之香……

两人的步子越放越慢,沉沉的寂静中,脚步声却依然显得刺耳沉重。最后两个人终于犹犹豫豫地停住了脚,莫名其妙地打量着身边不寻常的死寂——那些夹杂着胡音的谈笑和乐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繁花般的西市夜晚怎么成了一个冰冻的琉璃匣子?

“……我们……到底走了多久?”李琅琊终于开了口。“通往水精阁的那条巷子,有这么长吗……?”

像是无声的回答,月光染成的苍白之路前方,幽邃如深海的黑暗中,缓缓行出了一个人影,倒像是黑暗本身凝成的实体,尘埃和噩梦混合的生物。

那人影姿态娉婷,一步一步走近,渐渐看清了是一个黑衣的女子。素色的裙裾拖在身后,行一步便像花朵将展未展,头顶的帷帽垂下长长的黑纱遮掩住了面容,缝隙间却丝丝泄漏着让人联想到雪肤与朱唇的秾艳香气。

“我的头不见了啊……”如同香气一般软媚宜人的南方口音。

“你们看见我的头了吗?”

(六)

月光安静地照着水精阁的庭院。浓绿叶子的波浪沿着房檐倒卷下来,垂帘一样点缀着回廊。到了盛夏时分,凝紫与银蓝的牵牛花就会沿着绿浪开得轰轰烈烈,此时牵牛的花期未到,如果半倚在廊上,倒是正对着花事阑珊的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