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自云良家子(第7/10页)

林砚农见他对自己亲近,心中自也喜欢,当下携了他手,缓缓而行,一面便打听秦渐辛此前经历,秦渐辛口才极好,这时又与先前方腊身边时不同,心中重负尽去,便从那夜高台窃听讲起,一直说到林砚农现身相救,娓娓道来,直说了小半个时辰。林砚农越听越是惊讶,只觉这孩子之聪明伶俐,当真是少有,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又想到秦渐辛身遭巨变,国破家亡,甚是可怜,不禁对秦渐辛愈加怜惜,轻轻捏了捏他手掌,说道:“好孩子,当真难为你了。”

秦渐辛只觉他粗大厚实的手掌握住自己小手,温暖之极,心中突然一阵激动。他虽一意想拜林砚农为师,但内心深处其实对他并不如何佩服,只觉这人木讷呆板,反不如方腊来得潇洒可亲。但这时手掌被他这么一捏,不知如何,忽觉这位林大叔顿时变得亲切之极,便如自己的父母兄长一般,心道:“我骗林大叔这等好人,到底该是不该?”

林砚农内功深厚之极,日间虽被方腊所伤,但并不甚重,运功自疗得半夜,已然好了大半。这时东方渐明,已是清晨,心想这孩子一夜没睡,只怕困了,便道:“孩子,你可累么?”秦渐辛其实早已心力交瘁,只是强自支撑,听得此言,连忙点头,说道:“林大叔,你昨儿受了伤,只怕还没好,若是方教主赶来,倒是吉凶难言。我瞧咱们不如便去那关帝庙歇一会儿再走。方教主定然想不到咱们会去那里。”这时身上寒冷,想起那污秽破烂的关帝庙,真如极乐世界一般。

林砚农点点头,问明那关帝庙方位,将秦渐辛打横抱起,缓缓而行。秦渐辛躺在他臂弯之中,只觉又是暖和又是舒服,又实是困得狠了,不觉沉沉睡去。

醒来之时,已是黄昏。却见自己躺在门板之上,身下却垫着一件长衫,自是林砚农之物。秦渐辛心中感动,心道:“我只道林大叔木讷,却不料这般体贴。”他是官宦人家子弟,给人侍候惯了的,旁人对他好,他本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些日子和方腊朝夕相处,方腊虽甚是喜欢他,但以堂堂教主之尊,于这些细微之处全不在意。秦渐辛娇生惯养,登觉苦不堪言。这时林砚农对他关照得无微不至,他才觉出其中滋味,想起父母兄长及往常顽皮自在之时,不禁微觉心酸。

却听林砚农的声音道:“睡好了么?来吃些东西吧。”只见林砚农在庙门口生了好大一堆火,正自用树枝串了大块肉饵,在火上烧烤。秦渐辛自两日前被方腊点中昏睡穴后,一直未曾进食,早已饿得很了,闻到肉香,垂涎欲滴,忙揉揉眼睛,起身冲出庙门,便抢林砚农手中肉块。

林砚农先前听他说话,只觉这孩子虽是聪明,却心机过重,少了少年人的孩子气。这时见他馋相,不禁微笑。眼见秦渐辛夺过肉块,也不嫌烫手,便往嘴里送,咬得一口,眉头却微微一皱,便笑道:“不好吃是么?”秦渐辛只觉那烤肉微带酸味,又未放盐,确实不甚可口。但这时饥火中烧,哪里顾得许多?只将一大块肉吃得精光,这才道:“这是什么肉?味道有些奇怪。”

林砚农微笑道:“冬天打不到野味,兵荒马乱又没处买,若不是刚好有小队金兵经过,咱们只怕还要饿一天呢。”秦渐辛一惊,想起支离疏所说将人烤来吃之事,不禁忖道:“莫非竟是人肉?”正自心惊,却听林砚农道:“金人所处极北之地,所产的马是上好的,只是吃起来却微带酸味。你吃不惯也不奇怪。”

秦渐辛向他一笑,又取了一块马肉,这次可就吃得斯文了许多。心道:“我真是异想天开,林大叔这等好人,怎会如那支离疏一般吃人肉?”只觉自己经历这许多事后,再无从前那般率性,一言一行往往机关算尽,草木皆兵,实是累人得很。

林砚农见他吃了两块肉,已无先前那般委顿,便缓缓道:“孩子,现下京师给金人占了,你是回不了家了。你有什么打算?”秦渐辛听他此言,心中一痛,手里一块马肉送到嘴边,就此凝住,鼻子不禁发酸。他正要努力遮掩,忽想:“我本要骗林大叔收我为徒,又何必强忍伤心?就这么哭出来岂不是好?”他本来流泪出于天性,这时心机一动,越是要哭,却反哭不出来了。

但在林砚农眼中瞧来,却是他在极力控制泪水流出,心中更增怜意,见他不答,又道:“你若不嫌弃,便去我林家堡中住下,同我孩儿一起读书,将来时节太平了,再去应举谋个出身罢。”顿了一顿,又道:“我孩儿今年腊月满十五岁,只怕和你年纪差不多。”

他话虽说得委婉,但秦渐辛已听出他言中之意。这些时日中他瞧着旁人脸色度日,心中郁积已久,这时一怒之下,登时面红过耳,冷冷道:“林大叔是叫我做伴读书僮么?”林砚农一怔,忙道:“那怎么会?你这等聪明孩子,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不会将你视为下人。何况你是书香子弟,也断无做书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