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从来就没有汤雪

哦。

是汤雪的脸。

铁横秋紧绷的胸口微微一松,一口滞留在胸腔许久的气息终于轻轻呼出:“汤雪,你还好吗?”

汤雪没有回答的他的问题,只是缓缓提起嘴角:“不是让你别来了么?你怎么还来?”

“我说过,我会想办法救你离开的。”铁横秋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铜钥。

汤雪的视线缓缓下移,目光似是落在铜钥匙上,又似在细细描摹铁横秋的掌纹。

“小横秋,”汤雪轻声道,“你会带我走?”

“我会放你走。”铁横秋抿了抿唇,尽量用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和他说话,借着昏暗的光线寻找着锁孔,而不去看汤雪此刻的表情。

“‘放我走’……不是‘带我走’。”汤雪顿了顿,“你不同我一起吗?”

“我不。”铁横秋的回答干脆得连他自己都怔了一瞬。

他轻轻别过头,终于找到了锁孔的位置,将铜钥插入:“我不会离开薄之的。”

铜钥匙转动,发出咔哒一声,锁链应声而落,沉重的铁链砸在石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汤雪失去支撑,随之倒在地上。

铁横秋下意识伸手去扶。

汤雪笑了,睫毛轻颤,映着寒光:“小横秋,你看看身后。”

铁横秋的指尖发颤,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他缓缓转头,铜钥匙从指间滑落,在地牢的石板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地牢幽暗的甬道尽头,月薄之一袭玄色魔尊长袍静立。

像是一个错误的玩笑那样,那件总裹着月薄之的雪色大氅,此刻正严严实实拢在铁横秋肩头。雪貂毛领沾染着地牢的潮气,却依然固执地散发着熟悉的暗香。

那袭象征魔尊之位的玄色长袍,他曾无数次被月薄之亲手披上肩头。可此刻,他才真正看清这衣袍穿在主人身上的模样。衣摆处暗纹在幽暗中泛着血色微光,腰间玉带折射出森冷寒意,宽大的袖口垂下时仿佛能遮蔽整个天地。

月薄之缓步而来,袍角拂过潮湿的石阶。

月薄之在十步之外站定。

地牢潮湿的风掠过二人之间,卷起雪氅的一角,白得刺目。

汤雪在他臂弯里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铁横秋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还扶在对方肘间,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铁横秋的嗓音轻颤着,像是恐惧又像是祈求:“薄之,你说过,你答应让他走……”

“是的,我答应了。”月薄之抬起手掌,“我答应了让你打开这些锁链。”

解锁之后,锁链从汤雪的身躯滑落,带出更多暗色的血花,这就让铁横秋想起了当年在神树山庄汤雪以身相护的那个夜晚。

他握住汤雪的手更紧了。

月薄之说:“小五,让开。”

铁横秋浑身一颤,扶着汤雪的手却更用力了几分:“薄之,你……你这是要……”

“我若要杀他,”月薄之道,“你待如何?”

铁横秋脑中“嗡”的一声。

这个可能他不是没想过,却始终像避开烫手炭火般不敢深想。此刻被月薄之直白地撕开答案,他的胸口像被人生生掏了个窟窿,冷风呼啸着往里灌。

铁横秋牙关颤抖,垂头看着月薄之玄色的下摆。

汤雪的身子沉沉坠在他臂弯里,像一具没了生息的木偶。

铁横秋心中一紧,神树山庄与他相依为命的时时刻刻、汤雪以身相护的深情厚谊……如同把柳六劈得魂飞魄散的那道天雷一般,轰得铁横秋神魂激荡。

下一刻,铁横秋倔强地抬起头:“那你先杀了我。”

地牢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雪氅从铁横秋肩头滑落,白得刺目地堆在脚边,像一场未化的雪。

月薄之盯着那团雪色,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为了他,要和我拼命?”

奇怪的是,他的声音里并无铁横秋预想中的暴怒,反而浸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可铁横秋此刻已无暇分辨,只是梗着脖子道:“我从无骗你,我心中挚爱唯你一人,自然不可能对你刀剑相向。”

“那你现在是要做什么?”月薄之问。

“引颈就戮。”铁横秋缓缓俯身,脖颈低垂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铁横秋这个俯首折腰的姿态做得无比娴熟,月薄之也确实见过太多次。

只是没有一回如今日刺眼。

月薄之微眯眼睛:“你是料定了我不舍得对你动手吗?”

铁横秋心尖猛地一颤,竟从这话里品出一丝隐秘的欢愉。他睫毛轻颤,在心底无声地问:

会吗?

你会不舍得吗?

你对我的心意,也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月薄之的玄色衣摆缓缓逼近,在铁横秋低垂的视线里如同晕开的墨痕,一点点蚕食着地牢昏暗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