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长至(第3/12页)

天子固然是一时失言,但秦王如此行事,也确实是过激了些。朝中群臣见天子气成那个样子,也没有法子,只得一面劝解,一面又令人速速去劝秦王回转来,好向陛下赔罪。

派出去的内监寺人,哪个能拦得住秦王?纵然有人大胆想要扯住他的衣袍,哪被容得近身,半丈之外就被他一拂摔开。李桴听了回奏,顿时气得厥了过去,吓得众臣立时传来御医。

等李桴悠悠醒转,第一道中旨,便是解除李嶷军中一切职务,令他在秦王府中闭门思过,不得出府门半步。然后将镇西军主帅之职,令信王李峻暂代。

闹到如此地步,顾祄也甚是头痛,因此下朝回府之后,便传来了顾婉娘,与她说起朝中今日诸般种种。

顾婉娘听完之后,却凝神细想片刻,方才道:“爹爹,女儿倒觉得,此事暂且无妨。”

“哦?”顾祄不由道:“说来听听。”

顾婉娘道:“秦王乃是性情中人,如此行事,颇合他本心。女儿虽只见过他寥寥数面,却知道他是个极重情义之人,对自己的生母一片孺慕之情,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所以刘娘娘的名分,他定是要争上一争的。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死去的刘娘娘。”

顾祄徐徐颔首,道:“我也是这么觉得。”他顿了顿,又道:“信王本是陛下长子,生母董氏,乃是陛下原配,嫡长二字,信王已经占到了。而齐王虽是陛下的次子,生母潘氏,从前素得陛下私爱,如潘氏被追封为后,那齐王亦算得是陛下的嫡子。唯有秦王……”他不禁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道:“秦王屡建奇功,陛下却十分不喜欢他。”

顾婉娘给顾祄奉上一盏茶,细语轻声地说道:“女儿并没有幸得见天颜,但女儿知道,父母与子女之间,亦讲究缘法,想是秦王自幼,就不得陛下的缘法吧。”

“秦王的生母刘娘娘,出身不高。”顾祄道:“秦王的生辰,偏又是端午,因此陛下甚是忌惮。”

“女儿觉得,除了父母缘法之外,陛下只怕还有另一层忌惮。”顾婉娘道:“女儿从前有个乳母,为人糊涂刻薄,虽有两个儿子,但她只偏袒幼子,对长子非打即骂。有一次,乳母的长子去西域行商,万里迢迢,九死一生终于归来,得了一笔财帛,特意给乳母置办衣物、金饰,原以为乳母会高兴,没想到乳母却痛骂长子,还拿棍子打他,逼迫他将钱财都交给自己。”她说道:“我那时候年纪幼小,十分不解她为何如此,过了许久之后,我忽然想明白了。之前乳母因为偏心幼子,对长子刻薄,长子忽然行商得了钱财,她只怕他想起从前之事,又仗着如今有了钱财,于自己不利,因此先发制人,逼他交出钱财,这样自己仍旧可以控制欺凌。”

顾祄竟一时听得怔住,过了片刻,方才勉强笑了一声,说道:“其中情形,仿佛一二。”

顾婉娘点了点头,落落大方地说道:“父亲,父慈子孝,不是人人如同父亲一般,可以待女儿如此。”

顾祄心里一顿,暗叹这个女儿真是太聪明了,讲到这样的故事,还怕自己心里生了芥蒂,因此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阖家之中,唯有这个女儿,只怕将来可传衣钵。只可惜,她是个女儿,不过也幸好,她是个女儿。

教养女儿有教导女儿的法子,他沉吟道:“婉娘,你觉得秦王此番,是遵旨还是不遵旨?”

顾婉娘道:“秦王必然会遵旨的,他于朝会之上,拂袖而去,已经是离经叛道了。如今天下初定,他必然会顾全大局,遵旨幽居于府的。”她顿了顿,又道:“而且秦王之功,委实空前绝后,实在是赏无可赏,莫说天子忌惮,只怕朝中也颇有人私心窃窃,不如趁此机会,退一步,暂敛锋芒,说不定反倒更从容周全。”

顾祄说道:“确实如此,大恩如大仇,秦王于社稷有这般大恩,却无可赏赐,确实乃是令人惴惴不安之事,他如此恣意妄为,虽然顶撞了天子,但也是出于为人子的一片拳拳爱母之心,从私而言,无可指摘,从公而论,对秦王来说,亦未必是坏事。”

顾婉娘道:“不过秦王到底是在朝堂之上,顶撞了天子,陛下是君父,过得若干时日,两下里皆平心静气了,秦王还该入宫赔罪,以全父子之情,不然,只怕时日久了,被小人离间,生了嫌隙。”

顾祄点了点头,说道:“再过些时日,我想法子劝一劝秦王。”

顾婉娘忽道:“父亲,就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去探望秦王殿下。”

顾祄忽然如灵犀一点,上上下下打量着顾婉娘,忽地一笑,说道:“这倒是为父疏忽了,婉儿,你想得甚是周到,你应该去探望秦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