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狐殇(第2/10页)
“竟有此事。”龙蒴闻言挑眉一笑:“我近日常在县城走动,只不太去南面,便对这事儿一无所知,小小县城尚且如此,红尘繁杂,可见一斑啊。”
“可不是。”柳望之挥手支开小二,待他走远了,方说道:“不过桂川县也算不得十分乡僻,大大小小好歹有近千户人家,离着省城又近,上一步可深入繁华,下一步可静守清闲,不瞒各位,我选中这儿落脚,一大缘故也是看上了这便利地势呢。”
“嗯。”龙蒴点点头,若有所思。秦鉴在旁笑道:“这王三少爷好糊涂,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上只狐狸,咱们这些妖邪对一只狐狸自是没偏见,红尘里的人,那偏见可深了,再柔情蜜意、温存体贴,一旦知道你是非人之物,立刻翻脸无情,连那骂人的话,都常说是狐狸精呢。”他顿了顿,朝迎香道:“她找你做香脂,还不知是做何用途呢,我估摸着与此有关。不若将锦囊拆了看看,看她要怎样的物事。”
迎香觉着秦鉴说的也有道理,点点头,拆开锦囊,先掉出来一两点碎银子,接着掏出个纸卷儿,展开一看,却不是香脂香粉的名目,反而题着一首律诗,字迹苍劲不失雅致,上写道:
公子薄情负妾身,白首空约枉断魂;
累夜剪烛情切切,一朝向隅恨深深。
浮世功名逐浅舍,红尘安乐在荒村
妾化长虹身犹在,不叫春风度此门。
“看吧,我没说错,果然是这么着。”秦鉴扫了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嗤笑道:“这世人啊……总这般迂腐,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刻薄话多着呢,总之,一旦知晓你是个怪物,那便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此前你再千好万好,此刻都作了废。遇上那些薄情寡义的,不但不认旧情,还要和着道士和尚来打杀你呢。”他这话说得激愤,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了,三人都只默默听着,也不好劝,倒是秦鉴自己说到此处,察觉有些失言,忙清清嗓子,挥挥手,再不往下说了。
迎香听着,想起他同芸娘之事,知他心中必也曾有此担忧,甚至在几十年岁月里成了一块大石,至今难以卸下,不由暗叹两声,低头又盯着那纸卷儿细看,纸上渐次透出一层绿雾,一股渺渺的香味萦绕升腾而上,如来自多年前的一缕春梦,幻胧绮思,柔情缱绻,带来最浓郁香软的粉色,却在时光中滤尽了肉欲与奢靡,只剩清雅淡愁、无尽哀婉,似暮春时连天的芳草,虽已站在繁华盛夏门槛边,却透来春去也的萧索,如冷肃秋风提早来到,残荷迎风招展,缕缕清愁荡漾,将那老在时光里的情韵唱作不歇的离愁哀歌……
嗅着这香,迎香脑子里如电闪般跃过许多片段,那些曾刻在眉梢眼角的喜悦,日日夜夜的期盼,都成了催人断肠的哀戚往事,成了不堪触碰的尖锐疼痛,被血肉包裹,渐渐钝了,但若碰到,依旧椎心泣血,不堪回望。
故人已远,春草离离……
你当是我今生的依托……
迎香的眼泪在这迷离香氛中缓缓而下,滴滴洒落在衣襟上,晕出两点模糊的痕迹。
“是春宵百媚……”她哑声一叹,打破凝固的气氛,回神见三人都正盯着自己,忙抬袖抹净了脸上泪水,朝几人尴尬一笑,“她想让我做的,必定就是这味道了。我识得这香,底子应是春宵百媚,不过淡雅得多了,一点不浓艳,相反清婉哀怨,好似……放了许久的陈香,但又未失真髓,好生其妙。我回去还得再细细琢磨下,看如何调制出来才好。”
龙蒴略一沉吟,点头道:“也是……叨扰这半日,我们该回去了。”说罢起身向柳望之告辞,携迎香归去。
何长顺同马夫子离了酒家,往县衙方向行去,马夫子一路上频频回头,欲言又止,何长顺料他还有隐情未报,看不下去,摇头道:“夫子,你若放不下辛厨娘那事,大可不必陪我一道回返,还是去酒家里再坐坐?或是请东家再去帮你说说?兴许厨娘一时心软,又出来见你了呢。”
马夫子闻言停下脚步,又往回看了看,柳氏酒家的招牌早已淹没在街道深处,看不见了。他盯着脚尖,想了片刻,慢慢摇头叹道:“……我估计是不会的了。她,她定是不愿见我的。”
看马夫子这般情形,何长顺于人情上再驽钝,也多少明了一二,猜到他心思,不由暗暗摇头,冷声问道:“你这般执着于此,当真只是想跟辛厨娘道歉么?”
“这,这……”马夫子脸迅速地红起来,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道:“这个,我,我也并非……道歉肯定是要道的,还有就是看看她,知晓她过得可好,我知她死了丈夫,这许多年十分孤单,我,我也……”说到此处,他脸已红得如醉了酒,声音越发含混,满嘴里絮絮叨叨,蹦出戏文般的词句来,竟有些酸腐文人思暮小姐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