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波月洞(第3/16页)

三藏很安静,女子在他怀中。

行者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话,想找话来说,找不到,又觉得说了无论什么都会有点窘迫,反复想多了,自己很窘迫起来。

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师父,小心。”

三藏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行者转身走到远一些的地方去生起一堆火。柴不够,又到树林里去拾。拾来了就坐在火堆旁,一点一点扔进火里,听见偶尔有一两声噼啪作响。

女子的身体过了很久渐渐变得柔软,雪水浸湿了她全身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袈裟也湿了,三藏的衣服也湿了,水沿着她的衣角他的袖口沾满风尘的红色袈裟她的长头发滴滴嗒嗒流下来,到地上又变成冰,湿掉的黑头发更加黑,身体更加柔软。三藏很安静。

在她身体暖和之前,她的眼睛睁了开来,也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是靠在他的胸膛上也没有听见他的心跳,那一刻,不知道她什么感想。还是怅然若失。她说:“谢谢你。”伸出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说:“谢谢你。”

三藏把这当成是种小女孩的亲昵,但听到行者一声不算响可是气愤的话:“你干什么?!”

女子仍搂着三藏,扭头看了一眼行者,忽然展颜笑了,这一笑直羞煞春风,问道:“请问这二位师父,可是去西天取经的?”

行者冷冷道:“是。与你何干?”

女子道:“没什么,我只是问一声。”

三藏问道:“你怎么会独自在这荒郊野岭,又怎么会冻在冰下?”

女子想了想,眼波流转,像盈盈的春天的潭水,道:“我迷路。我是出来找人的。”

行者道:“找人?找谁?还有谁人可找?”

女子离开三藏,坐到地上,道:“找过去认识的一个人,想问问他……说过的话,还可曾算数否。——这里也并非荒无人烟,过了这个山,就是波月洞,有很多人的……只因为天寒地冻,且管理森严,物资在内皆能自给自足,所以,一般是不会外出的……”

行者冷冷地看着她,她在他目光里无所遁形了,他才开口说两个字:“妖精。”

女子的眼光一下子定住了,也迅速寒冷结冰。忽然发出一阵咯咯娇笑,跳起来转身就走。行者也不拦她,看着她湿淋淋的像个水妖的背影,拖着袈裟,水又在她周围笼起一层寒烟。

“等等。”行者忽然说道。

她回过头来。

“袈裟,留下。”

女子看了眼披在身上的红色袈裟,嘲讽而妩媚地笑了一下,不理会他。

树林里跃出一头斑斓猛虎,驮了女子又奔回林中。

行者目光里有种轻蔑的神色。你这样的妖精,真的很烦。叫人讨厌。

三藏低了一下头。

行者往树林走去拾柴,三藏开口问道:“你认出她来了?”

行者看了看三藏,问道:“认出什么?”

三藏也不说话。低下头。三藏是个话很少的人,低头的姿势很好看。他生下来,像每个婴儿那样预感到诞生的不幸福而哇哇大哭,然后他就没有想到要说什么话。说出来的话像泡影一样白费,像炙灼的锯子一样切割真和善,滋滋响着,屡屡青烟升起来,还是像泡影一样化为乌有。这堆火等到八戒和沙来的时候派上了烧酒的作用。八戒说酒能洗肠,可清心,他的心肠一直都很软,也很热。

5

波月洞的状貌,好像是亘古的时候这里可能有过一滴水和一整座岩石山峰长相厮守的故事,一滴水从天而降掉进它的罅隙,结成冰,自己像榫子一样把它弄伤、裂开、深入它,更多的水从天而降,岂止是厮守,简直是厮杀,漫长的抵死缠绵,直到如今山变空心,水在它的脉络里流淌,造成天地间孤零零的一个她和那七百个孤零零飘荡的游魂野妖的栖身之所。她住在洞府的最高处,上方有一眼透天的洞,像是口朝天的井,月亮刚好滑到它正上方的位置照下来,映在水潭上,又反到贴石壁的一帘水上,像淡黄色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她的脸也照在水帘上,当镜子来用,镜子里看见自己披着红色的袈裟,身后男子进来了。

“你没事吧?”

“唔。”她没回头,在镜子里看着男子的脸和她的和淡黄色的稀薄月亮一起哗哗往下掉。男子体段峥嵘,面貌硬朗,眼角眉梢有一点甜腻腻懒洋洋的媚意,除此以外掩饰不住凶残和暴躁,从精健的肢体动作里流露出来的蠢蠢欲动,蓄势待发的暴力。长得不错。她想。

男子穿着黄色的衣服,道:“你没说一声就走开了。”

她道:“唔。”

黄衣男子道:“怎么会?”

她道:“练功的时候突然听到奇异的鼓声,扰乱心神,寒气岔乱,被封住了。”

黄衣男子想了想似的,道:“哦。你早就知道他们会经过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