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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骥和提刑大人的亲兵站在大殿边上,看着任待燕走上前去。从他兄弟谨慎的动作中,他看出来,眼前这场游戏里,押在桌上的赌注有多高。

他害怕了。他自己和跟随提刑大人的另外三人纯粹只是摆设。他们只是侍卫,是品级的象征。王黻银出于好意,让他穿上过去的貉袖,好在今天可以来到大殿里。

赵子骥腿肚子后面还绑着一把薄薄的、没有刀柄的匕首。万一被人发现,他就会人头不保。不过没人会检查靴子,他担心的也不是这个。只有在出了大差错、他和任待燕一起被投入大牢的情况下,刀子才会派上用场。应对后一种情况,赵子骥有经验;可对眼下的情景却毫无办法。傻子才会在这里费力地拔下靴子,亮出一把小刀来。不过,就算没用,身上有件武器还是让赵子骥踏实不少。

他一点也不想到大殿上来。他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没错,这下他可以告诉儿女——如果他有儿女的话——他曾经进过汉金的皇宫里,亲眼见过大殿之上的文宗皇帝,还亲耳听过皇帝说话。没准儿有一天,这番经历还能帮他讨到媳妇,不过——他只是站在大殿边上,挨着一根汉白玉石柱,这点小事就能唬得住的女人,他愿不愿意要都还两说呢。

笨蛋,笨蛋,想啥呢!不对,他来这里,是因为他知道有他在,任待燕会自在些。所以,赵子骥和提刑大人一样,注视着任待燕,看他——再一次——做好准备,执行那近乎目盲的老人的计策。

抱负和梦想,能把人推上酒桌,与意想不到的人把酒言欢,让你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沉醉在改变世界的幻景当中。

他看见任待燕拜了三拜——军人之礼,而非廷臣之礼——态度恭敬,修养不足。任待燕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想装样子。装样子在这里没用。

随后,赵子骥听见他的兄弟开口了。他语调平缓,说话直截了当:“启奏陛下,朝使大人在东北听到的消息,戍泉北方的兵营和村庄里也有传闻。的确有消息说,阿尔泰人已经攻陷了萧虏东京。”

赵子骥把视线转向太宰和他身边的太监。任待燕不能转过头看,但赵子骥站在后面,他可以。任待燕所说的,是对邬童的直接驳斥。太宰面如止水,看不出一丝波澜。距离太远了,何况赵子骥也不了解他。然而,太监却紧抿着嘴唇,赵子骥觉得,那嘴唇就像一把刀。

这时,官家直接对着任待燕——帝国西部一个书吏家的小儿子——问话了。官家说:“卿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任待燕定住心神,吸一口气。他必须冷静下来。可是,一旦明白在这大殿之上,跟自己说话的正是头戴冕冠的当朝天子,任谁都会感到天旋地转。任待燕不能老是想着这个,也不能想父亲。

他说:“启奏陛下,臣亲自到过那里。当时臣与部下被派往西方,臣以为应当尽量对金河的边界地区多作了解。”

“卿亲身渡过界河?”

“陛下圣明。”

“深入萧虏境内?”

“陛下圣明。”

“带了多少人?”

“臣假扮成私盐贩子,只身前往,陛下。”

“卿的所为,有悖王法啊。”官家说。

“陛下圣明。”

官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刚才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得到了确认。任待燕心想,官家在这深宫之内,实在太容易受人蒙蔽了。他连厄里噶亚都不了解。正因为这样,这个早上才如此重要。

任待燕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目光滑向太宰那里。当初想要害死珊儿的正是寇赈的第一个妻子。然而,命运和政治如此苦涩而复杂,今天早上,任待燕和太宰想要的有可能是同一样东西。

“那么,萧虏东京的传闻……卿真的相信,确有其事?”官家的眉头皱成一团。

“启奏陛下,臣原本也无法确知,直到今早。臣原本并不知道国使要说什么。现在……陛下,阿尔泰和萧虏两方面都传来同样的消息,臣相信此事确凿无疑。”

“且慢。”说话的是寇赈。就是说,任待燕不得不看向他了。他一敛容,转过身。“将军既然不知道国使奏报的内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老人说过,一定会有人这么问。那老人早把这一切像写剧本一样写了下来。只是他并非在舞台上。

任待燕答道:“大人,我与提刑大人是知交,我把自己在金河以北的见闻都告诉了他。提刑大人于是催促我赶紧来汉金,让我随他一起上朝,以备万一这些情报派上用场。只是不知这样做算不算是逾矩?”

如果有谁仔细思量,就会发现,这套说法在时间上有个问题——从西传到东,又从东传回西,这消息走得太快,除非有人私传羽书。可是老太师相当确定——不论何时,他都相当确定——大殿之上,根本不会有人来得及细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