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掩泣空向(第10/18页)

皇帝把这话扔在她面前,他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她恨他也好,怨他也好,他不管不顾。只要把她禁锢住,剪了她的翅羽,她就再也没法离开了。

锦书低着头说:“奴才不敢有非分之想,万岁爷这样说,叫奴才惶恐至极。奴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太子爷早晚会有良缘佳配,奴才算哪个牌名上的人,还敢有那奢望么?至于主子您……”她哀怨地看他一眼,“奴才更不敢高攀。奴才管得住自己就是了,您是怎么瞧我的,那我可管不着。”

这话搁在别人嘴上是杀头的大不敬,可到了锦书嘴上,那娇嗔的语气却能卸下皇帝所有的负担。他静静看着她,这丫头似乎又长了些个头,原先像个半大孩子,年下到现在蹿得快,和他站在一起时,居然有他齐肩高了。那脸盘啊,身段啊,没有一处不惹人爱的,抱在怀里软软的,温驯起来像只猫……

皇帝老脸一红,忙别过脸,故作姿态的沉声道:“这话说得有理,怎么对你是朕的事儿,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只管当好差就尽够了。”

她扭身去摆弄案上供的香炉,往里头添迦南塔子,又拿银箸拨了拨,方道:“奴才人微身贱,宫里那样多的小主儿们盼着得蒙圣宠,主子别把心思放到奴才身上,奴才不配主子这么着。”

皇帝缄默下来,垂眼看着书的扉页愣神。她占据了他的全部视听心神,草草一句“不配”就能打发了吗?

锦书轻轻叹息,如今太子那里撂下了,他有了太子妃,能正经过日子,不再为她的事时时牵挂纠结,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出路,自己也算是还了业障。剩下的他……她背过身忍不住红了眼眶,凄切的发现竟有那么的不舍。这个曾经远在天边的仇人,如今成了她所有的思念。她爱他,却不能和他厮守,世上没有比这更苦的情了,注定要煎熬到死的那一天。

她勉强挤出个笑脸来,“明儿斋戒从辰时到戌正呢,咱们怎么出去才好?不是得在斋宫里打坐静修吗?”

皇帝心不在焉地应道:“规矩是死的,也可以变通一下。一天禁食,那些王公大臣也受不住,了不起撑到午正罢了,到时候各自散了就是了。你换了衣裳在顺贞门上等朕,朕拈了香就来寻你。”

锦书摇头道:“奴才还要伺候您更衣呢。”

“御前那么多人,未必非用你不可。朕知道你在哪里,奔着你去就成了。”

锦书嗓子里像堵了团棉花,离别在即,听什么话都觉得别有深意似的。也不敢多说什么,怕露了马脚叫他起疑,届时要走就难了,于是蹲身应个嗻,“奴才备了果子等您,一早上就不许吃东西,怕饿出病来。”

皇帝是说不尽的满怀相思,她又那样体贴,他自然是受用到了极处。他招了招手,“你来。”

她顺从地在他脚踏上跪坐下来,把脸贴在他膝头的八宝平水纹上,繁复的金丝线绣得极工整,碰在肉皮儿上有些微凉。他的手温暖有力,在她发上细细摩挲,谁也不吱声儿,不去破坏这春日静好,虽然各有感触,各有所思,却也盈盈洽洽,仿佛留得住这一刻,就留住了天长地久了。

朝廷休沐,皇帝不必五更起身,可以稍迟一些。卯正三刻焚香沐浴,换上吉服吉冠,要空着肚子步行至斋宫,对天称臣,三跪九拜,然后斋戒就正式开始了。

佛教称清楚心中不净叫“斋”,禁止身的过非叫“戒”,斋戒就是守戒,杜绝一切奢欲的意思。

皇帝戴上了斋戒牌就不能让女子近身了,只远远对锦书比个手势,带着在隆宗门外守候的各路红顶王侯大臣们,由十二个提香太监引路,浩浩荡荡朝斋宫方向去了。

锦书站在丹陛旁,对着初升的太阳长吁了口气。成败就在今日一举,她紧张得心头急跳,跨出了红宫墙就是另一番自在繁华,能不能找着永昼权且不论,总要先自救了才有出路。

她回螽斯门换上长袍马褂,仔细编了个爷们儿的发式,戴上顶结缨如意帽在镜子前一照,有点女气,不过勉强也能瞧瞧。摸了摸里衣,夹层里沉甸甸也有些分量,但凡赏赐的东西全都带上了,钱是人的胆,跑到哪儿都少不得倚仗它!

收拾停当了,她又拿着桌上的夔龙小朝靴翻来覆去地看,李总管寻遍了各处值房和造办处,阖宫找不出那么小的粉底皂靴,最后在四执库打点七皇子穿戴的差使上旋摸到了一双,也不管合不合规矩了,匆匆就送了过来。她试着一穿,不大不小正合脚。

男人的靴子到底和女人的不一样,青口鞋再怎么跟脚,鞋口大,鞋帮子浅,走得太肆意,脚后跟就要给踩下来,不像这靴子,骑马布库全在它,那叫一个松泛宽绰。她下地蹦跶两下,这鞋穿着开溜正合适。到了这份上,可着劲颠儿吧,跑出去了干点什么都成,天南海北的,总有不一样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