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怨怀无托(第16/19页)
他拖着长音哟了一声,“主子点谁伺候可不是咱们奴才能做主的,我要是擅自换了,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再说这会儿慈宁宫里就你一个掌事儿,你不管谁管啊?不能叫抱猫的丫头给主子上茶吧?”
锦书还想磨蹭一会儿,就说:“我到后厨让人给万岁爷准备点小食吧!”
李玉贵笑起来,“您只要在边上伺候着,那些走营的活自然有人干。姑娘嗳,做人要撂高儿打远儿,我知道您不是个忤窝子,机灵人不干傻事儿,进去伺候吧,万岁爷肯定有话和你说。”
锦书只有认栽,重又回了殿里。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屋里光线暗,她一下看不太清,在门前踟蹰着,皇帝出了声,“朕瞧你胖了点儿。”锦书噎了下,脸渐渐红了,答不上话来。
皇帝似很有感慨,“老祖宗这儿还是轻省的,总比永巷好。朕头回见你你才出掖庭,五积子六瘦的,呵口热气就要化了似的。还是眼下好,瓷实。”
锦书暗道这南蛮子北京话学得不赖,可也不该变着法地说她胖啊,还“瓷实”!她懊丧不已,哈着腰说:“这是托万岁爷和老祖宗的福。”
皇帝淡淡一笑,“那敢情好。”顿了顿道,“明儿朕要巡三营,你愿不愿意随扈?”
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她是慈宁宫的人,点谁也点不上她啊。她肃了肃,“能给万岁爷随扈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明天我师傅就要放出去了,老祖宗身边就荣姑姑一个人怕倒不过来。”
皇帝也觉得刚才的话没过脑子,不过既然出了口也算是尽了心力,她推辞是肯定的,万一她要是答应,那就再好不过,只消他一句话就能把人要过去,放在自己身边定然万无一失……只可惜了,她不稀罕啊。皇帝冷笑,她心里只有太子,太子呢,为她诈伤留宫,连巡军都不去了。果然是情深义厚得很。自己不盐不酱的算怎么回事!竟然没有申斥太子,还装糊涂由得他乱来,为的是好有人保她平安,到最后怕是要促成他们了。
他深深看她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她:“太子近来可来慈宁宫请安?”
锦书垂眼看着脚尖,思忖了下方道:“主子们晨昏定省时奴才不在值上,所以并不知道。”
皇帝蓦地皱起了眉头,太子下半晌上慈宁宫来是几天前的事而已,怎么就不知道了呢!他恨她耍滑,怒气直冲上来,霎时拉了脸子,砰地便拍了桌子,炕桌上的盖碗茶盏跳了半寸来高,哐当一阵乱响。
锦书被吓得跪下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真是不该,她怎么在皇帝面前打马虎眼呢?这下惹祸了,脑袋保不住了!
正胡思乱想着,膛帘子一打,李玉贵面无人色的爬过来,磕头如捣蒜,“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
皇帝气得发抖,抬腿就踹过去,嘴里狠狠骂道:“狗奴才,谁让你进来的?给朕滚出去!”
李玉贵冤枉,不明不白挨了一通窝心脚,全当是给皇帝撒气了。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瘫坐在廊子下喘粗气儿。心道好家伙,这雷霆震怒没要人命简直就是老天爷睁眼了!管不了了!爱谁谁吧!
龙颜大怒可不是闹着玩的,众人魂飞胆丧,齐齐退到三丈开外,抖抖索索挤作一团。皇帝坐在阴暗里,眼神如鹰隼般凌厉,“朕最恨被人欺瞒,你好大的胆子!”
锦书极度的恐惧,却咬着牙不说话。他怒极反笑,“好啊,这会儿成锯了嘴的葫芦了,你的伶牙俐齿呢?”
她哆嗦着应道:“万岁爷消消气儿,奴才罪该万死,万岁爷要剥皮抽筋,还是白炖油焖,奴才听凭主子发落。”又闷声补了一句,“气坏了圣躬,奴才再抄两本《金刚经》也不够抵罪的!”
皇帝被那几句话弄得哭笑不得,顺了半天气才道:“往后少和那些个太监逗闷子,怎么张嘴全是那种调调!”
锦书老老实实应个嗻,终于长出一口气。这狂风骤雨来得快,收得也快,所幸没有一个怒雷劈下来,否则这会儿准糊了。
皇帝放了恩典,“你起身吧。”
锦书麻利儿爬起来谢恩,垂着手偷眼觑他,他抽了汗巾子自己拭被茶水溅湿的胳膊,那夔龙纹的箭袖乌泱泱湿了大片。她忙上前拿帕子给他擦,可那夹袍早吃透了水,再擦不干了。她抬了眼看他,“万岁爷,奴才传尚衣的太监来伺候您换衣裳吧。”
皇帝瞧着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头波光潋滟恍惚要沉溺进去似的。他似笑非笑地说:“既这么,连亵衣一道换了才好。”
她缺心眼的哎了声,欢快道:“奴才给您生火盆子去。”
皇帝慢吞吞道:“然后惊动太皇太后,问怎么弄脏了袍子,朕就说你对朕扯谎,太子明明来请了安,你却说没有,朕恼了,打翻了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