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惆怅此情(第18/20页)

皇后在小殿里坐着,槛窗开了两扇,园子里才抽芽的绿意隔着屉子透过来,倒有一片欣欣向荣的意境。直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太后还未现身,她也不急,品着内用的红茶,赏赏这满院春光,和皇太后跟前伺候的嬷嬷闲聊两句,间或整整脖子上的赤金盘螭璎珞圈,再扶一扶顶上的累丝点翠花篮钿子,悠哉悠哉,气定神闲。

又过一阵,隐隐听见有脚步声,她抚了正龙团花的褂子站起来,冲门口进来的皇太后肃下去,“奴才恭请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和颜悦色地点头,“起身吧。我才刚的经正念了一半,又不好中途撂手,叫你好等了。”

皇后笑道:“是奴才叨扰额涅了,事先也没打发人来回禀,就这么急匆匆地赶了来,坏了额涅的规矩。”

太后只说没什么,“正是念得时候长了,想歇一歇呢,可巧你来了,咱们娘两个好好说会子话。”

太后穿着石青色缎绣三蓝花蝶袷坎肩,把子头摘了两边的络子,白玉扁方下插着根银镏金镶多宝簪,胸前挂着伽南念珠,到底是吃斋的人,那打扮也素净庄重。看皇后站着,便让她坐下,问:“你今儿怎么得闲上我这儿来?上回就听说准备二月二的东西了,这会儿怎么样了?”

皇后应道:“额涅放心吧,该备的都齐了,就剩吃食没料理了。”

民间传说着二月初一龙睁眼,二月初二龙抬头,二月初三龙出汗。自打年下前后宫里就张罗上了,该扫炕席了,冬天儿的炕,怎么说也比外面露天地里暖和,这炕缝里、炕的犄角旮旯、炕被的下头,保不齐藏着钱串子、潮虫什么的。一到二月二,这些虫子活泛起来,万一被叮了咬了,大年初儿的,怎么说都晦气。还有就是藏剪子,这三天不论主子也好,宫女子也好,谁都不许碰针头线脑的东西,说是怕戳瞎了龙眼,戳破了龙皮。

吃食也讲究,吃好了,身子骨硬实才能腾飞。各宫这天不用厨子,但凡是女人,主子奴才都得上手,要备上元宵,春饼,褡裢火烧,还有面条,馒头鸡爪子,再来个芥菜缨炒黄豆嘴儿,来盘豆腐,用白菜头包着桌上的饭菜,使劲捧着吃图个好说头儿,这就齐全了。

原本二月二是个欢快的日子,可皇后有点乐不起来,她心里装着事,听太后在那儿数叨棉裤变夹裤,棉袄变夹袄的老惯例,不过应景儿地凑上两句。太后是明白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于是屏退了左右,等着皇后开口。

皇后张了张嘴,“额涅,奴才有件事儿,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太后老家是科尔沁的,这样的称呼只在南苑时用过,进了宫,老辈子里的习惯就改了,要不是太后,要不是额涅,叫额涅的时候少。皇后这么一声,倒勾起她一些从前的回忆来。愣了会子神道:“你说说,出了什么纰漏?”

皇后犹豫了一下,事到临头不知怎么又顾忌起来,隔了半晌才慢慢道:“太皇太后跟前敬烟的锦书,额涅记不记得?”

太后想起了那丫头,虽然穿着宫女的衣裳,可浑身上下有股宫廷的气派,像宝石玉器一样,由里到外透出润泽来。慕容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且不说明治皇帝为政有多不合格,单就他那种做派,还真是无人能及的。太后恍惚又忆起了合德帝姬,先帝就是喜欢她那点,以至于迷迷瞪瞪,到死还念念不忘。

皇后看见皇太后眼里泛起一层寒冰来,知道触到了她的伤心处,不过也顾不上那些,继续说:“眼下锦书要走她姑爸的老路子了,奴才没了主意,特地来回禀额涅。”

太后大惊失色,一种急痛直攻进心底最深处,她霎时挺起了脊背,颤声道:“你是说皇帝?”

皇后本是极雍容镇定的,可这话一旦出了口,就如大山将崩似的,她看着太后,疲累道:“不光是万岁爷,还有太子。”

手里的念珠似有千斤重,皇太后被皇后那席话震得魂不附体。什么讲儿、礼儿、令儿,统统都想不起来了,直恨不得找到皇帝爷俩一通臭骂。

宇文家真是好造化,小一辈子和老一辈子一样的毛病。这话还不能和皇后说,多丢人啊!皇帝这是中了邪了,早晚非栽在姓慕容的手上不可!皇后嫁过来时只听说嫡王妃和王爷多恩爱,并不知道皇帝对他嫡母存着那样的心思,如今要是告诉了她,只怕皇帝脸上挂不住。皇太后咬着后槽牙想,这样的亏还真是吃不怕,有一便有二,头里和老子抢,现如今和儿子争风吃醋,真有他的!

“你们万岁爷人呢?”太后沉声道,“我要问问他,他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做皇帝的人怎么也没个忌讳?那丫头是个什么东西,留着一条贱命都是天大的恩典,他这会子是要抬举她么?在床上安个弓弩子,命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