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惆怅此情(第14/20页)

李玉贵慌忙摇头,“这是欺瞒皇上,要掉脑袋的死罪,姑娘快别拿我开涮了,去不去的由不得你啊,还是快走吧。”

锦书只觉五脏六腑缩成了一团,腿肚子突突地抖,忍不住打起了颤。李玉贵看她那模样着实可怜到家了,便好声好气地劝慰道:“你眼下不去,依着万岁爷的性子,又得指派二人抬去接你,我们费点事倒没什么,倘或闹开去,只怕你的名声就大了。上到太皇太后,下到妃嫔小主都要找你的茬,你想想,这样好吗?其实万岁爷召你也没别的,无非说说话,扯扯闲篇,了不起让你伺候着进点茶水,用个药什么的,就是要临幸……”

锦书几乎瘫软下来,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李玉贵。李总管被她看得发毛,咳嗽几声干笑道:“也要敬事房记档上牌子。姑娘,说句不怕您恼的话,要是万岁爷这会子就……您可升发啦,晋答应,晋贵人,再往上到嫔,到妃,到皇贵妃……哎哟我的姑娘,您是前程似锦哪。”

锦书屈腿肃下去,哀声央求,“谙达,我和太子爷您也知道,求您替奴才回明万岁爷,奴才实在没法子。”

李玉贵寒起了脸,上上下下打量她,压着声道:“姑娘这是不要命了?宫女和皇子私通是什么罪,姑娘是宫里长大的,应该比我清楚。在这深宫之中别说活得好,就是要活下来,也要深思熟虑不能踏错半步,您怎么还往自己身上揽?您自己舍得一身剐,那太子爷呢?您忍心把他拉下马?”李玉贵站直了身子拿眼眄她,“您要是真这样,我可就当您是存了心报复二位主子爷了。”

锦书哆嗦着说不敢,自己死活无关紧要,真要害了太子可了不得。

李玉贵看她有了松动,连哄带骗地拉到了凤彩门前,这是乾清宫的偏门,万岁爷歇在后殿的东小室寝宫里,过了养心殿再往前就到了,眼看着差事能卸下了,她又扒在门上不肯挪步了,那神情像是要推出去杀头似的。李大总管头疼欲裂,左右都有轮值的太监,况且是皇帝要见的人,骂又骂不得,道理又讲不通,怎么办呢?

他只有好言道:“您是个爽快人,今儿怎么积糊起来!敢情前边我和您说的话全都白搭,您一句没听进去?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到您这儿怎么串味儿了?皇上这样尊崇的人,又年轻,样貌又生得好,您就是跟了他也不亏啊,怕什么!”说了半天回过味来,怎么连他也绕进去了,忙道,“万岁爷没说要临幸你,你放心吧!”

廊子下站南窗户的小太监掩着嘴吃吃地笑,锦书闹了个大红脸,这才不情不愿地提着袍子跨过门槛,追上李总管问:“您才刚不是说万岁爷临驾上书房的吗?”

李玉贵啊了声,“巡视完了回来,照旧歇着了。”

穿过养心殿正间,前面是二小门的穿堂,穿堂那头的东梢间就是“又日新”,万岁爷在炕上躺着呢!李玉贵转回身来,看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很是担忧,央道:“姑娘,您笑一个吧,就像在太皇太后跟前一样。万岁爷可是正经主子,您哭丧着脸,叫我跟着揪心哪。”

锦书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谙达,您瞧这样成吗?”

李玉贵无奈地点头,“凑合吧。”说着领她过了穿堂,在东梢间门前站定,隔着绣线软帘哈腰通禀,“主子,锦书到了。”

皇帝语调冷淡,只道“进来”,锦书屏气凝神应个嗻,有些畏惧地看李玉贵,他往边上让了让,打起软帘使眼色让她进去,见她犹豫便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锦书踉跄着进了“又日新”,暗想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会子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于是深吸一口气走到皇帝床前,蹲下去恭恭敬敬请了个双安。皇帝说免礼,她也不敢抬头,垂着手退到墙边站着。

皇帝蹙了蹙眉,“你拘着干什么?朕这么叫你害怕?”

她忙摇头,“万岁驾前奴才不敢造次。”

那边缄默了半晌,方缓缓道:“朕赦你无罪,抬头吧。”

皇帝靠着床架子,背后垫着秋香色的绣云龙条褥,妆蟒绣堆的幔子半副高挂,半副低垂,外面罩着明黄罗帐,西墙根前燃着的通臂巨烛映照过来,那黄色荡出一圈一圈的晕影,模糊而温暖。

皇帝一手执书,就着火光微微倾侧身子,倒不似平日的机警敏锐,脸上透出股子慵懒从容来。鬓边的发结成小辫汇进顶上的冠带中,齐眉处勒着二龙出海的抹额,金丝勾勒的纹路在烛光里灼灼地闪,真正是眉如墨画,鬓若刀裁。见锦书定睛瞧他也不恼,反倒自得地勾起了唇角,心想这丫头别的都好,就是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换了别人敢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早就办了大不敬下大狱去了,她不一样,他愿意让她细细了地打量,这样才能知道她眼里装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