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冷欺花(第17/18页)
才刚跪在穿堂口,西北风吹得她牙关直打颤,这会子起来了,腿僵着,身上又冷,这种苦真够受的。春荣让她到配殿里的火炉子前暖和暖和,她伸手烤了半天,脸上烘得热辣辣的,背上却不觉转暖。一阵寒一阵冷,就像在冰水里泡过了性儿,再也解不了冻似的。
西偏殿里又传来两长一短的击掌声,这是要敬烟的暗号。她忙搓了手过去,到太皇太后面前背过身子一划火石,点上蒲绒,又拿火眉子引了烟丝,把烟杆子稳稳递到了太皇太后嘴边。
太皇太后咬了烟嘴,心里暗琢磨,还真是个能忍辱负重的。罚过了,当差不使性子,脸上还是恬淡的笑,这宫里能做到这样的怕也没几个。于是才吸了一锅就摆手作罢了,仔细审视她,“我罚你,你怨不怨恨我?”
锦书微弯了下腰,“奴才不敢。”
太皇太后道:“我要听真话。”
锦书迎上了太皇太后探究的目光,心里百转千回不知从何说起,只道:“奴才小时候曾听姑母提起过老祖宗。姑母说老祖宗是天底下最明白的人,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事都逃不过老祖宗的眼睛。老祖宗赏罚分明,最是公正无私的,奴才也觉得姑母说得对。所以老祖宗不论怎么罚奴才,奴才都认。惹老祖宗生气是奴才的不是,老祖宗叫奴才跪墙根儿,定是奴才做得不好,奴才绝没有半句怨言。”
太皇太后微一愣,心道好丫头,真聪明。知道合德帝姬在世时极受她喜爱,她常在人前夸她贤良,婆媳间的感情胜似母女。如今想来,就是瞧着故去的媳妇面上也不该为难这个孩子。自己心里装了家国天下,却把从前的东西丢了,如此为人岂不汗颜么?皇帝取明治帝而代之,纵然是天命所归,到底夺了别人家的江山。如今坐拥这万里疆土,却独容不下这十几岁的孩子,断不是君子所为。
此时已是巳末,到了传膳的时候,崔贵祥进来打千讨旨意,太皇太后点了头,也不好再说什么,对锦书道:“准你半天假,你歇着去吧!”
锦书谢了恩,重又退回到配殿。入画下值回来,端了一碗蛋羹放在炕桌上,努了努嘴道:“快趁热喝,这是膳房的贵喜偷偷给你留的。瞧你脸发青,肠子都冻成冰了吧?有热乎东西下肚子,肠胃里暖和了,身上就好了。”
锦书叹了叹,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慈宁宫的锦书又罚跪了,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
入画看她直哆嗦,忙抽出值夜用的毡子披在她身上。因着过了年,宫里的地炕都封了,只有一只炭盆子可供取暖,就把矮杌子往前挪了挪,“你别坐炕头上了,到火前来坐着吧!”
锦书摇头道:“我这样挺好,喝了东西,这会儿暖和多了,那火烤得我脸发烫。”
入画笑道:“就你臭美,都快冻死了,还顾得上脸面。”
锦书抿嘴一笑,拉过笸箩,穿了丝线开始绣花。
大梅下值进来,自己盛了饭,到锅子前吃上了。宫里当差的凑不到一块儿吃饭,吃锅子是最方便的。菜由寿膳房备好了送来,前一个人吃完了,下一个人来,加了汤料还能接着吃。一直在炉子上架着,冬天也不愁菜冷。
大梅是个大剌剌的性子,舀了汤呼呼地一通喝,边喝边道:“我瞧你下回就学太监们,在膝盖上弄块皮子垫上吧!不管泥地上,青石板上,还是沙石地上,要跪也不含糊,省得自己受苦。”
入画呸了一声,“狗里吐不出象牙!”
大梅觉得挺无辜,眨着大眼睛道:“我真是冤枉,又不是害她,你啐我做什么?”
入画是怕伤锦书的心,忙递眼色给她,一面道:“吃你的吧,就怕把你当哑巴卖了。”
大梅咂出味道来,讪讪地不再说话了。锦书知道她们的心思,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们都是为她好,自己这样,叫人操不完的心,说谢谢都多余。
忽听得外间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春荣猛地打了洒花软帘进来,脸上怒气冲冲的。众人一怔,才要问她怎么了,见她另一只手揪了一个小宫女的耳朵,往屋里一拖,回身到美人觚里拿了簟子,扬手就往小宫女身上来了两下子。只因现在还穿着棉袍子,掸把子抽在身上扑扑地响,就跟拍被子似的。小宫女倒是没被打疼,不过吓得够呛,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春荣气得脸发白,恨道:“早该拿火筷子夹你的舌头!没眼色的,手脚本来就笨,当差又不尽心,干着活还闹上了。这会子打坏了万岁爷亲提的匾,怎么办?回头让护军抄你的家,杀你全家的头!”
小宫女只有十二三岁,跪下抱住了春荣的腿颤着声告饶,“姑姑我错了,您打我吧!求姑姑救救我,别杀我家里人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