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冷欺花(第10/18页)

锦书心里替她高兴,“这不挺好的吗,如今上虞处的人哪还有开口就脸红的?上三等的祁人什么阵仗没见过,你有福气,竟是捡着个好的。旁的都不要紧,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

苓子见她老太太似的,便想拿她调侃两句。见四下无人,挨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别光说我,也说说你自己……”

锦书赶紧截了话头子,“快别说啦,前面就到了。”

迈进体和殿,眼前豁然开朗。月台下灯火通明,从宫门外的门坎起,一直到寿膳房的门坎,每三步有一个太监。太监们挑着琉璃风灯,灯笼连成串,像一条火龙一样照亮了大半个西六宫。

两人噤了声,快步进殿里布置。收拾妥帖了,刚退到帘子后头站班,隐约听见有击掌声传来,那是御驾亲临体和殿的暗号,忙跟着殿里伺候的人一道跪地恭迎。

随侍的太监簇拥着皇帝进来,其余不相干的都退到殿外去了。皇帝未停留,直接往配殿方向来,方走两步突然顿住了脚,对锦书一指,“你,给朕沏茶来,要酽酽的。”

总管太监李玉贵一惊,万没想到皇帝会亲点她伺候。心里虽有顾忌,却看皇帝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言,只得一使眼色让锦书去办。自己打了猩猩毡软帘服侍皇帝进配殿歇息,布置停当了急忙退出来,惴惴不安地在殿外候着。

锦书去了半晌才回来,端着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茶盘,盘上放着十锦小茶吊和一只海棠冻石蕉叶杯,看见李玉贵便屈膝道:“谙达,我没在御前伺候过,东西也不是御用的,您瞧这些可行?”

李玉贵见还妥当,轻声道:“姑娘千万仔细,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若是御前失仪,不光你,大家都要跟着掉脑袋。不过也别怕,多留意些就成,快进去吧,别叫万岁爷久等。”

锦书应个是,举步进了东配殿。隔着沉沉的竹帘,只瞧见御前当值的太监伫立在殿里,一动不动,偶人似的。她端着托盘往殿内去,地上铺着锦裀蓉簟,落脚就软软地陷下去寸许。绕过一架大理石插屏至配殿深处,皇帝在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坐着,右手支着头,手肘撑在花梨圆炕桌上,闭着眼,皱着眉头,不太安稳的样子。

锦书不敢出声,蹑手蹑脚上前把盏放在离皇帝一尺来远的地方。瓷盏触到桌面,饶是再小心,也发出微微的声响。皇帝眼睫一动,似有些朦胧,倒没有平常的冷峻警敏,扫她一眼,慢慢直起身子来。锦书心头突地一跳,唯恐皇帝怪罪,垂首嗫嚅,“奴才愚笨,请万岁爷责罚。”

皇帝捧盏一嘬,只觉舌尖弥漫起一股醇厚的清香来,不由转脸看她,“这是什么茶?”

锦书见他冷着脸子,想是不太满意,愈加神色仓皇,颤声道:“回万岁爷,是祁红。奴才看万岁爷有些乏,若吃酽茶恐伤圣躬,便斗胆加了酥酪进去。奴才妄揣圣意,请万岁爷恕罪。”

她眼中尽是楚楚的怯意,托着漆盘,紫红色的袖口也栗栗轻颤。偏巧一盏玻璃芙蓉彩穗灯就在她头顶上吊着,清辉映照之下面色有些发白,却剔透得如羊脂玉一般。一双眼睛鹿儿似的水波潋滟,叫人满心生怜。

皇帝稍一恍惚,旋即挪开视线。又吃了两口茶搁下杯盏,方觉得屋子里沉闷得很。地下有火炕,也不知哪个没眼色的还拢了炭盆子,脖颈间热得难受,便站了起来,慵懒地抬起了双臂。

这是要更衣么?皇帝来时浩浩荡荡一路人马,连提香炉的都带了,尚衣的太监也一定有。只是这会子不好叫人来,他既然在她面前抬了胳膊,摆明了是叫她伺候,总不能让皇帝干等着,只得壮了胆上前。

皇帝穿着貂颏满襟夹袄,外面罩一件石青起花团龙倭缎马褂,胸前是一溜赤金的纽子。锦书手上微有些汗湿,半天也捉捏不住一个,越急越不得法,把自己憋得满头汗。皇帝倒也不急,抬手解了领上两颗,剩下的仍旧由她料理。垂眼看她,鬓边落下几丝秀发,鼻尖上浸出细细的汗珠子,颊上淡淡的红,有种说不出的温婉。衣裳上不知薰的什么香,从袖笼中若有若无地飘出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你在太皇太后那里伺候得可还好?”他脱口问,话锋一转又道,“太皇太后可曾嫌你笨?”

锦书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话。心里只管抱怨扣子多,纽袢子又是用贡线缠绕成的,要解开真不容易。皇帝日理万机,像她这样耽搁时候,还不得罚到北五所做秽差去么!

这时李玉贵进来,看见锦书伺候更衣略怔了下,退到门击节,司衣的太监立刻躬身进来了。李玉贵虾腰请示下,“万岁爷,吉时到了,老祖宗已经过体和殿了,奴才叫常四进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