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胡骑长歌(第21/26页)

“我没事。你也不许到外面张扬!”独孤尚喘出口气,慢慢掰开离歌扶住自己的手指,脚步趔趄却很急,朝前面一片枯竭的梅林走去,“不许跟来。”

他的声音虽微弱,然言词间意味冷厉。离歌心中虽甚是忧忡,此刻却只能呆在原地,望着他背影消失在那片梅林里。

梅树间庭院古旧,夜色下爬出墙头的野蔷薇花开正盛。独孤尚颤抖着手解开门锁,踉跄走向左侧的池馆,刚入馆中,脚下却被上行的玉阶绊倒,一时伏在地上,再无力爬起,只慢慢挪动着身子,靠向墙侧的木架。

月光透门而入,映照着木架里侧摆放的一个银色琉璃瓶,流泽清冷刺人。他伸长手臂,费力取下琉璃瓶,倒出里面的药丸。

“此瓶之中,是治命之药,亦是致命之药。”

五年前的那一夜,父亲教授医术时,神情凝重,这般叮嘱自己。

想起当时自己的无动于衷,只是漫不经心应承了父亲,却全然不知生死之隔的绝望无奈,那样天真纯粹。自己现在回头再看,却如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扯起唇边微微一笑,月色如水,落在他惨淡的面容上,辨不出悲哀痛恨。盯着掌中药丸望了半晌,他终于闭上眼眸,慢慢将药送入唇间。

致命之药——

他的眼前,渐渐生出晕眩。仿佛无数银光在面前扩散,柔和的光晕间,有飞鹰拍翅而至,蓝羽绯爪,褐红色的眼珠,俨然是一月未见踪影的画眉。

它缓缓飞落,停在他的胸口。头窝在他的衣襟间,不住摩挲。

“你回来了?”他柔声开口,抚摸着它的羽毛,微笑着道,“我不是她,你何必向我撒娇?”

画眉仰首,褐红色的眼眸静静望着他,眸间似有凄楚,却又无法言喻,哀怨而鸣,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狠狠啄起自己的羽翼来。

“我知道,”独孤尚轻轻道,“你去过江左,却没有再找到她,是不是?”他笑了笑道,“我不怪你,就算我现在自己去,也不一定能找到她。”

花梨鹰听不懂他的言语,却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空怅,一时有感,怔怔发呆。过得一刻,又似想起什么,将左爪高举,露出紧攥的紫色绸带。

独孤尚望着那根紫带,良久,才伸手接过。

“多谢你。”他微哑着声音道。握着绸带,一圈一圈,系在手腕上。“我累了,你陪我睡一会?”他摸了摸怀中飞鹰的脑袋,缓缓阖上眼眸。

画眉却并不安分,轻轻呜鸣,仿若生离死别之际的凄楚啼哭。

独孤尚沉默,感受着不断浸湿胸前的黏稠液体,放在飞鹰羽翼上的手指慢慢僵冷。再过半晌,胸前的那抹温热终究凉却下去。

说不清过了多久,他才睁开双眸。

眼前再无那样柔和的银光,夜色孤寂依旧,圆月西移,洒入室中的亮光只余最后一道,冰冷得如同剑锋一般,透着无情的幽森。他慢慢低头,看到画眉阖目卧在他胸前,睡得异常安详。他将它轻轻抱起,羽翼下腹部滴落殷红的液体。他先前为它包裹伤口的纱布犹在,只是如今已被血液染成浓黑一片——

系在腕上的绸带似在不断收紧,他静静抱着画眉,连她的伤感一并带着,沉浸在阴冷寂寞的黑暗中,一夜枯坐。

(五)

郗彦清醒时,冷月已没,窗外篁影幽深,寒蛩声渐萧零。他手臂略微抬起,扶着榻沿,慢慢坐起。筋骨间寒痛依旧,他轻轻吸了口气,咬住牙关,榻上打坐半晌,才觉胸中回暖。

收住内力睁开眼时,天色已蒙蒙发亮。于是披衣下榻,坐于书案后燃亮灯烛,才要铺平书卷,目光却一瞬僵滞。

左侧书简上紫色澄明,纤细的绸带垂落晃荡,流苏精巧秀长,底端坠着的白玉于烛光下正透着温暖的光华。他呆了良久,才轻轻抚摸过去。指尖碰触到的,正是往日她赖在自己怀中、流窜掌心的似水温柔。

夭绍……

他静默着,紧紧握住发带。

逃亡路上逐渐沉沦颓丧的心绪至此刻才复苏出一丝生机,昨夜独孤尚在他耳边的轻声询问,令他心猛然一颤,这才醒觉,念念不忘的家仇血恨之外,江左的她,仍是铭刻在他心头、难以消磨的一道伤痕。那一日满族灭亡的惨景如血色浓雾罩蔽着他的双目,让他只顾在无能无力的悔恨和怨恼中度日如年,却鲜少再去想起,往昔她陪伴身侧时,独对着他才有的温柔笑颜。

他闭上眼眸,骨髓血脉间冰寒再难忍,也不及此刻的自责与心伤。

“阿彦。”门扇被推开,阴冷的晨风灌入室中,激得郗彦生生一个寒战。他转眸望去,才见云濛负手站在门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里的绸带:“这根发带,是夭绍的?”

郗彦沉默,将绕指的紫带纳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