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何以解忧(第15/16页)
商之来此之前虽料到裴行叛逃所向,但等亲闻他说出这话,还是有些疑惑:“裴相并非意气用事之人,虽说裴氏于东朝的祸根源自司马皇室,但裴氏荣宠亦起于此。如今裴氏在北朝堪称极盛,且当下局势乌桓势强,而我势弱,裴相为何舍弃一身荣华,来投鲜卑?”
裴行直言道:“只因裴某还想求一大道。”
商之不解:“何为大道?”
“以武安之才启之疆锡,以文王之风被乎汉江!”说这两句话时,裴行素来沉静的目色潋滟生光,“乌桓统治百年至今已腐朽不堪,一殿群臣居官无官官之能,处事无事事之心,北帝虽决心治世崛起,却无容人之量,亦无匡世之才,更无济世之明。如今天下只有一人能完成裴某心愿。”言至此,他面色恭敬,振袂跪地,于商之面前俯首:“臣,裴行,叩见主公。”
(八)
商之带回夭绍至绛城时已是黄昏,深秋日色浸沉青黛山岭,留红霞漫染西天。彼时郗彦与拓拔轩等人正在官署内庭的轩阁中商量着接下来的战事,听到无忧飞速来报二人回来的消息,俱齐齐起身,奔往前庭。拓拔轩和慕容子野一早起来不见商之踪影,后又听说商之独自去了汾水之东,满心的忧虑虽被郗彦温言压住,只是此刻望到商之回来,二人还是不住追问商之这一日的行踪。
他们将商之围着脱不开身,郗彦却正好与夭绍有时间独处,两人回到内庭,在房中歇下。
郗彦见夭绍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眉眼格外温柔婉转,笑容也另有深意,不由柔声笑问:“怎么了?半月未见,不认识我了?”
夭绍笑而不语,依然目色盈盈地看着他。她将他的清俊容色细细打量了良久,在心中已悄然勾勒出腹中生命未来的五官模样。她在溢满胸膛、难以自抑的幸福中抿嘴而笑,轻声道:“阿彦,北朝局势至此已定,我们回东朝吧。”
郗彦笑了笑:“好,待我将风云骑于河西所占城池与尚交接过,我和你便启程南归。”
“不只你我,”夭绍握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腹上,“还有他。”
饶是郗彦平时智谋绝伦参透万事,遇到此事却还是要怔一怔才恍悟过来,一时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她微笑着拉过他的手指按住自己的手腕,让他清清楚楚地感受那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的脉搏,看着他双眸,一字一字柔声说:“阿彦,从此你不仅有我,还有他。”
此际天色渐晚,室中灯火未燃,郗彦却觉得昏暗的光线中她的颜色竟愈发明媚温柔,让他刻骨铭心,欣喜若狂。
逾半月后,时值初冬。趁着纷娆飞雪迷乱中原烽烟之际,一辆皂缯盖车摇摇晃晃地驶出绛城城门。城墙上,黑袍男子孤身独立,目送马车于风雪飘摇下悠然远去。他衣衫单薄,身心透凉,一如去岁隆冬在济河上的疲惫孤单,只是时至今日,无人再来为他添衣送暖,更无人能与他守望相助。
他垂袖,修长的手指按着腰间长笛,黯然从笛孔划过。耳边音未飘起,空中已尽是清音萦绕。
这是离别的殇音,送走的是往昔酸涩缠绵而又不可追回的岁月。
他曼然长叹,转身从城墙上走下的一刻,夜色如浓墨披覆北方山河。风雪正狂肆,扑面的寒冷送来彻骨弥漫的孤寡意味。
前路恻恻,无人相扶——这是等待着他一生的路。
“十月庚戎,闻喜裴氏叛乌桓,率兖州水军八万众奔鲜卑。王喜而纳之,以裴行之智行才德,过往功勋,封侯拜相,位居显位。丁亥,兖州水师南下洛水,月余侵占安邑、弘农、曹阳诸镇,破乌桓府兵五万余,灭青州水军。洛都大震。
……
翌年夏,八月,甲午,围攻雍州。
九月,鲜卑主将拓拔轩领二十万众,连营数十里,进攻洛都。洛都城广墙坚,欲以计引诱乌桓出战相较,不得。苻景略、裴伦据城固守,任城外尽其攻击之术,乌桓咸拒破之。
……
腊月,云中王收平北方诸州,倾百万众,围剿洛都,昼夜轮攻,终至城破。乌桓主豫自焚宫阙,乌桓主将司马徽、苻景略、裴伦战死城头,乌桓贵族死之八九,余者半数逃亡西域,半数随苻子徵率归鲜卑。
……
正月,鲜卑诸族及众将相与共请尊云中王为帝。王辞而不当,诸臣劝曰:“主公起自重冤,崛于纷乱,诛暴逆,定四海,天下人杰皆奔信义明君而来。王不尊号,世人皆疑不信。臣等以死守之。”王三让,不得已,即帝位于洛水之阳。天下大定,建元“云平”,大赦。
三月,追谥乌桓主豫曰英皇帝。以慕容华为司徒,闻喜裴行为司空,慕容虔为司马。立元妃裴氏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