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长袖善舞(第18/19页)

睡梦中,往事一幕幕浮现,那些清楚明了的喜怒哀乐,将她的心填得毫无空缺。安定,温暖,一生如此,再无缺憾。至于将来能携手共度几年,那又有什么重要?只要他疼爱着她,她也怜惜着他,就是幸福美满了。

然而这些往事之后,却总有一缕阴影飘浮不定,她望不清、看不明,却觉这阴影如同丝线,能将她此刻所有的欢喜一圈圈地束缚,令她难以心安,猛然惊醒。

睁开眼睛,帷帐内还是黑暗。身旁那人呼吸轻浅绵长,似还没有睡醒。夭绍轻轻动了动身子,想要从他怀里离开,不料这一动身子竟似散架了一般,四肢骨骸,竟无处不痛,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怎么了?”他揽住她,轻声问道。声音清冽淡柔,并没有丝毫睡意。

夭绍满面通红,低声道:“没什么,你继续睡吧。阿公……说让我亥时前一定要回府,不然他会担心。”边说,边挣扎着坐起,在黑暗中摸索散落一旁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身。

郗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现在大概已是寅时了。”

“什么?”夭绍一惊,继而脸上又火辣辣地烧起来,“怎么办?四叔还在前庭等着……”

郗彦缓缓坐起,轻声道:“方才你睡着了,我已让人带四叔去秋棠馆中歇下。太傅府也派人通知了,说是……你喝多了酒,要在郗府歇一夜。”

夭绍听罢,艰难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手上正拿着的一件外裳已被撕破,想来也难穿上身,她怔怔坐着榻上,一时不知该下榻还是该重新躺回去。

“夭绍……”郗彦在沉寂中出声,将她拉向自己怀中,想要道歉,却又难以启齿方才对她的侵犯。过了半晌,他才柔声道:“我从今日起戒除寒食散。”

“真的?”夭绍微笑,脸颊贴着他的衣襟,“那我每日傍晚来帮你行针渡气。”

郗彦笑了笑:“今后辛苦你了。”他手指抚摸她的发,又道,“陛下昨日已与我说了举行婚礼的日子,是这月二十八日。”

“这么快?”夭绍垂首,抿着唇笑了笑,心中正觉欢喜的同时,脑海中却又浮现梦中的阴影,笑意渐渐地消隐在唇角,沉默起来。

郗彦感受到她一霎低落的情绪,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你在担心什么?”

夭绍想了片刻,才说道:“先前师父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郗彦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轻笑:“你在担心尚?”

“是,”夭绍坦然颔首,“我知道你绝不会因为要雪魂花而答应师父的条件。因为你当尚是最亲的兄弟。而尚与你一般,也对你情同手足,若沈少孤当真与他去谈此事,他会不答应吗?如果让他牺牲自己的婚姻来换回雪魂花,我们情何以堪?如若他不答应,北柔然和北帝当真连成一线,鲜卑的处境岂不更为危险?”

“你这么关心他?”郗彦淡淡一笑,不留痕迹地松开她的手,转过身,披上外袍,着锦靴下榻。

夭绍愣了须臾,拉住他的衣袖:“阿彦!”

郗彦似乎低声叹了口气,将袖子从她指间轻轻抽离,出了帷帐点燃一盏烛台,而后转过身,将亮光引至夭绍面前。他放下烛台,俯眸微笑,话语闲淡:“方才的那些话中,你只考虑他答应会牺牲什么,不答应又会有什么处境。却从没有想过,我没有雪魂花,我会如何。”

夭绍看着他深黑的眸子间压抑的怒火,终于明白他言下何意,一时又伤心又气恼:“时至今日,你原来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担心他不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而是因为他是你最重要的亲人。难道你就不担心他?难道你就这么在乎雪魂花,在乎生死?”

郗彦看她半晌,眼中浮出无尽悲哀,微微笑道:“难道你不在乎?”

“我不在乎!”夭绍断然决然的语气令郗彦面色怆然一白。夭绍赤足下榻,将他紧紧抱住,柔声道:“我们已被这雪魂花纠缠了这么多时日,喜为了它,愁为了它,所有的心思和情绪都牵挂在它,凭什么?其实雪魂花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无论天命怎么定,我都和你生死与共。师父为迫你就范,总是危言耸听,你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必顾虑我的今后。”

“夭绍?”郗彦震惊,看着怀中目光坚定、神色毅然的女子,心中波澜起伏,不明是喜是哀。

也许人生所求,至喜不过如此,至哀亦不过如此。

他看她良久,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可我却没有活够,也不舍你跟我命归黄泉。雪魂花我还是要夺,鲜卑我还是要助,”说这话时,他剑眉斜飞,一贯清雅的面庞上露出的微笑竟有些飞扬恣肆的味道,看着夭绍道,“今后的日子依旧很艰难,你受得了这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