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长袖善舞(第11/19页)

萧少卿不再询问,端起酒盏浅抿,思索之际,忽记起什么,忍不住又朝夭绍的方向看了一眼。

夭绍心中正七上八落的,此刻被他这意味深长一眼盯得更是心中发虚,正胡思乱想时,却听萧少卿低低一笑:“来了!”

夭绍抬起头,但见暗夜深处一抹玉色衣影闲若白云,自殿外璀璨灯色间飘然而至。晚风卷飞他的衣袂,金色华光若隐若现。待他步入殿中,夭绍才看清那袍袂绣着一朵朵金丝线的蔷薇花。花开正盛,一如他今夜的气色,眉目俊美轩然,断不复往日苍弱之态。

他撩袍在殿中跪下,声音清冽淡远:“臣郗彦赴宴来迟,请陛下恕罪。”

众目睽睽之下,萧祯自不放过展现明君气度的机会,挥袖让他起身,和颜悦色道:“卿自荆州前线归来,路途迢远,舟车劳顿,必然辛苦万分,此时迟到一刻又何罪之有?入席吧。”

“谢陛下。”郗彦叩首谢过,振袍起身时,衣袂上的金色蔷薇在满殿华光的映衬下流彩如霞。群臣视线被其吸引,短暂的沉默后,唏嘘声浮蔽殿中弦乐。

时隔九年,那历经沉浮、盛冠江左士族的高平郗氏,终于再返朝中。九年之前,大概无人能够想到,一夜枯绝的蔷薇图腾,今日竟又以这样遮天的功劳、夺目的荣耀重现世上,让人难以逼视,却又甘心诚服。

夭绍虽对众人在她婚事的捉弄上一直羞于应对,只是此刻,她却不惧众人在她和郗彦之间打量的目光,见他朝自己望过来,坦然露出欢喜的微笑。谁料郗彦只恍恍惚惚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便不再相顾。夭绍怔了一怔,望着他淡漠的神色,慢慢将视线收回。

等郗彦落座,萧少卿低声问道:“何故这般迟?”

郗彦淡然一笑:“睡过头了。”他伸手自斟一杯酒,一饮而尽。

萧少卿看着他身旁垂首不语的夭绍,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道:“夭绍她等你半天了。”

郗彦握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垂眸望着盏中澄清的酒汁,目色飘浮不定,考虑了良久,他才朝身边的人望了一眼。入目的她不过故作镇静的模样,双目怔忡地看着腰间玉佩,面色更是白得异常。郗彦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左手伸出衣袂,想要去拉夭绍的手,却又迟疑在半途。

夭绍看清了他的动作,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夭绍。”郗彦唇角轻勾,笑容中满含伤感自嘲。今夜他一直沉静似水的面容这才露出一丝空隙,将视线认真落在她的脸上,像是想确定什么般,纠缠住她的眉眼细细凝望。

夭绍只觉自己从未见过他这样怪异的目光,似是万丈深潭,又似无边暗夜,漫漫漆黑遮眼,挡住了人世间的一切光亮。

她猛然心慌,纤细的手指用力扣紧他的手掌,轻声道:“怎么这样看着我?我一直都在啊。”

“是吗?”郗彦却只是风轻云淡地一笑,任她紧紧牵住自己的手,企图用她的温暖,抚慰自己冰封的心肺。“我能相信你吗?”他声音缥缈,夹在满殿欢声中,轻若不闻。

夭绍却将他的疑惑听得分清,讶然:“阿彦,你到底怎么了?”

郗彦慢慢微笑,低头,温热的气息抚过她的面颊,落在她耳畔,轻轻地、缓慢地说:“夭绍,记住你说的,一直都在。”

(七)

沈少孤登访郗府,是在金台封赏之后的第三日夜间。此日傍晚,夭绍也好不容易得沈太后恩准出宫一趟,回谢府正与谢昶说话时,却被急匆匆赶来的沈伊打断。

“太傅,”沈伊堆着满面笑容对谢昶道,“容小夭与我暂离一会儿,两个时辰后,我定然将她完好无缺地送回来。”

谢昶皱眉:“这么晚了,你要带她去哪里?如今你们都大了,万不能再如以往那样胡闹。”

“是是是,”沈伊应声不迭,“太傅放心,我只是带夭绍去郗府。少卿明日离京赴任,与我约好今夜去贺阿彦正式任职中枢,再者,也是为少卿饯行。”

“郗府……”谢昶沉吟,捋着胡须,看一眼夭绍。

夭绍想了一会,才道:“阿公,我去去就回。七郎如今还在荆州,我收拾了些衣物正好托少卿带去给他,而且七郎这次受封为镇西将军,正在少卿手下办事,我还要拜托少卿多照顾七郎呢。”

谢昶这才颔首:“让沐奇与你同去,亥时前一定要回来。这个时候,不能落下话柄为他人诟病。”

“夭绍明白。”夭绍俯身应下。

沈伊嬉皮笑脸地道:“太傅放心,我会将小夭藏在车里严严实实的,断不为旁人见到。”

谢昶瞥他一眼,揉了揉额,无话可说。

沈伊欢快地带着夭绍上路,路上废话不住,夭绍未加理睬。在郗府偏门前,正见萧少卿骑着黑骊缓缓而来。暮色四合中,银袍潇澈,一张剑眉朗目的面庞着实是清美过人。沈伊艳羡地道:“这般绝色的皮囊,却长在一个诛杀万千生灵的冷血屠夫脸上,当真是可惜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