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前尘难散,往事难尽(第10/11页)

这声音冷静非常,并不是日思夜想回忆中那股深入骨髓、明朗飞扬的骄狂傲气。

云濛和独孤灵对视一眼,推开房门走入室中。站在窗旁背对着他们的银裘男子缓缓转过身——身姿修俊,颜如美玉,气度清贵非凡。这是极美的容貌,可却是那样的陌生。

纵是先前便早已知晓他面貌全非,独孤灵仍是难忍心揪心疼,噙在眼中的泪水猛地落下,脚下失力,软软倒入云濛的怀中。

云濛叹了口气,扶着独孤灵在一旁坐好,上前望着萧少卿,目光殷切,满含祈求和期待:“孩子,我……可以看看你的手臂吗?”

萧少卿静静望着他,透澈的眸间一片沉谧,许久,他才一笑颔首:“当然可以。”

云濛手指颤抖,慢慢卷起他宽长的衣袖。

黑色飞翼落入眼眸的刹那,即便是千般准备,也不及那一刹那生死相隔后失而复得的刻骨激动。

云濛气血汹涌,含泪垂首,心中百味陈杂,虽是咬着牙竭力克制自己,却仍是有压抑不住的深沉哽咽透出喉咙:“阿憬,为父当年有愧……”他单手握住萧少卿的手腕,狠狠用力,直到掐至骨骼时,他才觉出那是真实的、骨肉相融的亲密。

萧少卿看着他一言不发,烛火耀入目中,一抹水泽迅疾消散。

云濛声音发颤:“阿憬,你能原谅父亲吗?”

萧少卿涩然道:“云族主言重,你何愧之有,何罪之有?我又有什么好原谅的。”

“为父自是有愧!”云濛吸了口气,缓缓道,“当年你沈峥、谢攸两位伯父冒死矫诏,从死牢中救出阿彦后,是为父带着他逃亡天下。萧璋奉命追杀,至怒江时,追兵已近在眉睫。阿彦当时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是你提议由自己引开追兵。为父当时无奈无法,只得狠下心舍你而去……累你差点丧失性命,累你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这八年来,为父无一日不愧疚难当。”

萧少卿定定望着他,唇轻轻一动:“你后悔了?”

云濛哑然,许久,却摇头道:“我确无为父的资格,即便是当初以为你代阿彦丧命,那时我却还是有憾无悔。”

“云族主这是大义,其实根本无须愧疚。”萧少卿静默片刻,慢慢挣脱开云濛的手指,落下衣袖。

云濛这才察觉到他称呼得不对,凝眸望着他,略有失神。

“你不能原谅我?”

“无论我是不是云憬,阁下既说当年是他自告奋勇去引开追兵,那自是他心甘情愿所求之路,何谈原不原谅你?”

“你当然是云憬!”云濛呼吸费力,艰难道,“阿憬,我知道你失忆了,你母亲可以……”

“不必!”萧少卿迅速打断他,望向怔自坐在一旁默默流泪的独孤灵,一笑凄然,“这时有了记忆又有何用呢?你们要我恢复云憬的身份吗?那么郗彦又当如何自处?再者,父王身背天下骂名养我八年,这样的恩情能报得了吗?”

云濛脸色苍白,苦笑道:“我竟也恨了萧璋八年——”

独孤灵扶着墙壁蹒跚起身,擦净泪水,张了张口,勉强发出的声音虚弱如一缕游丝,问道:“憬儿,你的意思是说,再不认我们了?”

“在两位心中到底什么比较重要呢?”萧少卿轻道,“我以为让两位知道云憬活着,便是最大的宽慰。至于其他的事,或不可强求过甚。”

“你……”独孤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心底积压八年的思念伤痛潮浪般席卷脑海,心绪激荡难忍,一瞬窒息,眼前隐隐发黑,身子无力后倒。

“灵儿!”云濛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萧少卿呆呆望着独孤灵,刹那的心疼如此真切尖锐,迫得他神思翻涌,头痛欲裂。

花厅里诸人但闻一声长啸突地划破清晨静籁,急步走出厅外,却见阁楼上窗扇大开,银衣闪逝雾间,瞬间湮没于梅林雪海。

“这是怎么了?”沈伊喃喃道。

诸人赶至阁楼上,却见云濛无力坐在地上,怀中的独孤灵已然昏迷。

郗彦皱眉,蹲下身拉过独孤灵的手腕,按着脉搏沉吟片刻,自袖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药丸。

云濛接过药丸,喂入独孤灵的口中。

商之问道:“姑父,究竟出了何事?”

云濛温美的面容疲惫无神,瞬间似老去十年,轻叹道:“他不愿认我们。”

晨间雾气袭面而来,冰凉湿润,寒得彻骨。

萧少卿静静立在梅花树下,闭着双目,任落花簌簌飘上肩头。

不知多久,身后有人缓步而来,随着那细碎脚步声的靠近,飘落面前的梅朵也无端缠上了一股灵动馨香。

“你咬破嘴唇了。”夭绍站到他身前,抬起手,柔软的丝绡贴上他的下颚,轻轻抹去了那丝血痕,“放心,灵姨已醒了。”

萧少卿慢慢睁开双眸,晨曦冲散寒雾落入他的眼底,那目光一时竟如幼童般懵懂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