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 六    冰雪容颜(第5/6页)

李舒白低头看着她仰望自己的面容,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夜街的灯火明灭,照着她的眼睛,光芒明亮。

高天上的星辰,碧海上的明珠,他暗淡人生中,仅此一次的流转光华。

他慢慢伸手接过她用油纸包好的鹅翅,又到摊子上扯了另一张油纸,将那对鹅翅分了一只给她,又将她手中的鹅掌,拿了一只给自己。

黄梓瑕捧着他重新分过的鹅翅鹅掌,还在迟疑不解时,听到李舒白在她耳边轻轻的声音,似乎自极远极远的地方而来,在她的心口中,微微回响,如同激起了无数涟漪。

“天上地下,太遥远了。”

她站在那儿,忽然之间觉得胸口波动一缕暗暗的潮涌,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许久,她见李舒白已经向前走去了,才回过神来,赶紧快走了几步,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吃着手中的烤鹅。这是成都府最有名的一家烤鹅,外酥里嫩,火候恰到好处,香气熏人,是她当初在成都府最爱的小吃之一。

黄梓瑕咬了一口,又担心这些市井的小吃李舒白会不喜欢,悄悄地抬眼看一看他,却发现他站在人群中,正回头看她。比旁人高出半头的身材,在人群中十分好找。

她在人群中蹭到他身边,仰头问他:“好吃吗?”

他看着她粉嘟嘟的唇,又低头看看手中的鹅翅鹅掌,平生第一次在街上打开手中的油纸包,咬了一口品尝着,然后点了一下头,说:“不错。”

她望着他在灯火下灿烂的容颜,不由自主地觉得有点紧张,仿佛为了掩饰自己,她扯开话题,说:“我们正在被追杀中,这东西里,该不会有人下毒吧?”

“不会,”李舒白淡淡说道,“对方未必已经知晓我们的身份,而且他们连岐乐郡主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拿来利用,务求一击即中,怎么可能会用这么不确定风险的办法?”

“嗯,比如在我们的住处放一把火,比在街上给我们下毒可方便多了。”黄梓瑕说。

李舒白点头:“对,所以,在我们身份泄露的第一刻起,落脚的地方就要认真挑选一下了。”

黄梓瑕深以为然,说:“所以接下来,我们要遇见的人,或者说,从现在开始到我们下一次遇袭之前遇到的人,非常重要。”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只一点头,却不说话。

他们像普通人一样,在顺流逆流的街道人流之中穿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自然也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有时因为人流磕绊而碰在一起的肩,有时被风吹起而碰触的发。

街道的尽头是一家文房用品店。柜子中有白麻纸、黄麻纸,更有各色彩纸、洒金花笺。益州麻纸是朝廷钦定的用纸,李舒白日常也是惯用的,只是民间卖的毕竟不如上用的,他只看了看,便也放下了。

黄梓瑕手中揉着一张黄麻纸,转而想起那张先皇遗笔。那也是画在川蜀黄麻纸上的,至今令人无法揣测那三团涂鸦的意义,无法窥见其中的原因。

李舒白也定然是想到了这个,转头朝她看了一眼,然后低声说:“父皇画画,一般用的是白麻纸。黄麻纸……一般用来书写。”

黄梓瑕愕然睁大眼看着他。

他凝视着她,店内狭窄,两人靠得太近,他压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微响起,让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喷在她的耳边,水墨晕渲般散开:“所以,他当时,是想写东西,并不想画画——更不想画那种不知所云的东西。”

轻微的声音,流动的气息,她忽然之间紧张极了,那种紧张脸红的感觉又出现在她心口。

两人走出那家店,夜色深沉,两人行走在人群散去而显得寂寥的街道上时,黄梓瑕终于忍不住,说:“王爷……必定早已想到此事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双清幽深暗的眼睛在睫毛下微微一转,看向了她。

她迟疑着,终于还是问:“为什么……却在现在告诉我呢?”

“因为,如今我们已经不一样了。”他说。

她微有迷惘,抬头看他。

明月东出,天色墨蓝,他在月光之前,夜空之下,深深凝望着她,他不发一言,却已经让她清楚了他想要说的话。

是的,不一样了。

她记得自己紧紧抱住他滚烫的身体,在黑暗中将脸贴在他的脖颈上;记得自己曾割开他的衣服,按着他赤裸的肌肤帮他包扎;记得在他身边守了一夜之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静静地在黎明天光之中凝视着她——

就像他现在凝视着她一样。

而他现在让她知道了这个秘密,将她又卷入了一场他身边的阴谋。此后,哪怕是她家的冤案洗雪,她重获清白,恐怕也只能与他并肩一直走下去,再也无法脱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