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姐姐的丛林(第11/25页)
他捧着我的脸:“听我说,安琪,是你爸爸让我来学校找你的。我们必须马上到医院去。你绢姨出车祸了,很严重。”
“她会死吗?”我问。
“还不知道。”他说,“正在抢救,所以你爸爸才会让我来找你。”
我点点头。谭斐拉起我的手,我们走了出去。他的手真大,也很暖和。其实那家医院离我们学校特别近,可是记忆中,我们那天走了好久。是绢姨的灾难把那天的我还有谭斐连在一起的,这样近,要不是绢姨还生死未卜的话,我就要感谢上天了。绢姨的劫难就在这种温暖的瞬间里变得遥远,变得不真实,直到我看见手术室上方的灯光。
妈妈有点异样地望着我的脸。我这才发现原来谭斐一直拉着我的手。
我的手从谭斐的手里坠落的一瞬间,手术室的门开了,惨白的绢姨被推了出来。这么说她没死。我看见姐姐紧握着的拳头松开了,她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算得上是“神色”的东西。爸爸妈妈迎上那个主刀的医生。医生白衣、白帽、白口罩,露着那双说不上是棕黑色还是深褐色的眼睛,像是个鬼。后来一个身段玲珑的女护士走了出来,袅娜地扭着腰,怀里抱着的白床单上溅满了血。很多血,我奇怪我为什么依然认为我见到的是一条白床单。她心满意足地哼着歌,是王菲的《红豆》。
我走到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把水撩在脸上。从对面脏脏的镜子里看见了窗外的夕阳,火红的。我在自己那么多的画里向它致敬,为了它的化腐朽为神奇——经它的笼罩,再丑陋的风景也变得废墟一般庄严,再俗气的女人也有了一种伤怀的美丽;可是就是它,我爱的夕阳,跟我的姐姐开了这样大的一个玩笑。我模糊地想着,走出那间不洁净的洗手间。谭斐站在绢姨病房的门口,逆着夕阳,变成一道风景。可对我来说,这已经没什么神圣的了。
“安琪。”他有点不安地叫我,“安琪你怎么了?”
我想我快要睡着了。闭上眼睛的一刹那,我的眼前是一片让人目眩的金色,金色的最深处有个小黑点——我一定是做梦了,我梦见我自己变成了一块琥珀。
四 我
我生病了。妈妈说我倒在绢姨的病房门口,发着高烧。病好了回到学校以后,再也没见过刘宇翔,有人说他不上学了,还有人说他进了警校,我倒觉得他更适合进公安局。
绢姨正在痊愈当中。我和姐姐每天都去给她送妈妈做的好吃的。绢姨恢复得不错,只是精神依旧不大好。她瘦了很多,无力地靠在枕上,长长的卷发披下来,搭在苍白的锁骨上。原来没有什么能夺走绢姨的美丽。我们终于见到了一直都很神秘的“奔驰”——个子很矮、长相也平庸的男人。他站在绢姨的床前,有点忧郁地望着她的睡脸。可是他只来过一次,后来就没有人再提绢姨的婚礼了。这场车祸让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倒是省了做人工流产的麻烦,但是“奔驰”知道了她的背叛。还有一个秘密,妈妈说这要等绢姨完全好了以后再由她亲自告诉绢姨:绢姨永远不会再怀孕了。我倒觉得对于绢姨来讲,这未必是件坏事。——不,其实我不是这么觉得,我这样想是因为我很后悔。要是我当时跟妈妈说了这件事,也许妈妈不会让绢姨出这趟远门的,至少会……也许这样,绢姨的婚礼就不会取消。想到这里我告诉自己:不,这不关我的事,绢姨本来就是这样的,不对吗?
绢姨出院以后又搬了回来,所以我和姐姐又一起住在我们的小屋里。不过姐姐现在只有周末才会回家。家,好像又变回以前的模样,就连那幅《纽约》都还依然挂在墙上。只不过,星期六的晚餐桌上,多了一个谭斐。妈妈的糖醋鱼还是一级棒,可是绢姨不再像从前那样,糖醋鱼一端上桌就像孩子一样欢呼,只是淡淡地扬一下嘴角,算是笑过了。所有的人都没注意到绢姨的改变,应该说所有的人都装作没注意到。倒是谭斐比以前更主动地和绢姨说话,可是我已经不再忌妒了。那次手术中,他们为绢姨输了很多陌生人的血。也许是因为这个,绢姨才变得有点陌生了吧。日子就这样流逝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觉察不出来的方式,直到又一个星期六的晚上。
“我跟大家宣布一件事情。”我环顾着饭桌,每个人都有一点惊讶,“我不想去考中央美院附中了。”
寂静。“为什么?”爸爸问我。
“因为,我其实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画画。”我说,故作镇静。
“你功课又不好,又不喜欢数学,以你的成绩考不上什么好高中……”
“好高中又怎么样呢?”我打断了爸爸,“姐姐考上的倒是最好的高中,可要不是因为爸爸,不也进不了大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