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1/12页)

我还常常抄写海子的诗词: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反复地写,仿佛只要写上一千遍,以后的自己就能过上这种生活。

没有迷茫、悲伤和生存压力,只有好朋友、恋人、看不完的书籍和听不完的音乐,我每天都会在有窗的阁楼里写作,写累了就跟恋人坐在沙滩上看海,看日出日落,看风起云涌。但是时至今日,我,陈默,23岁,大学辍学,众叛亲离,一无是处。年轻时爱人的脸庞早已模糊,年轻时的梦想支离破碎,可我还得活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件沾满屈辱的大衣脱下来,扔在了洗手间。只是后来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忘不掉那件脏大衣,我总在梦里见到它。它就像我的人生,原本只是一张白纸,随着我不断天真地自以为是地努力它慢慢染上颜色。可直到某天我突然发现它已经脏成这样,却再也洗不净了。

我走出洗手间,来到周小野等候的路口时,单薄的衬衫已经被雨打湿了。

“你没事吧。”是梓雯的声音,她居然还没走。

“今晚很抱歉,连累了你。”我试着说点话。不敢抬头,怕被她看到自己眼睛里一片破碎的玻璃。

“是我连累了你才对。”

“没事。”我顿了下,“那么,再见。”

“喂。”她喊住了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继续混着吧,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回家好了,跟父母道个歉,再随便找份工作,按照爸妈的意愿过日子。”我自嘲地笑了。

梓雯不急着说话,从牛仔裤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白色铁盒,再从盒里拿出一根纤细的女式香烟点上了,她的刘海也被雨水浇湿了,眼中却看不到狼狈和落魄。她晃了晃手中的烟盒,“我虽然一直随身带着它,但其实都戒了一年多了,从我退出这个圈子以来。”

她抽了一口烟,微微仰起脸,露出久违的愉悦,“不过,今晚之后,我突然又想回这行了,我发现戒不掉的东西始终戒不掉。”

“是吗?那祝你马到成功。”

“陈默。”她侧过头,淡淡地笑了,“我赌你最终也放弃不了的。”

“为什么?”

“因为你跟我是同一类人,虽然你还非常嫩。”见我愣住,她继续说,“实话跟你说吧,别真以为吴彦尊是什么厉害角色。他红之前就是个渣。”

“大胸姐这话我爱听。我是王八你是鳖,谁还差谁呢!”周小野跟着起哄。

“你闭嘴。”雯姐狠狠瞪着他一眼,周小野立马蔫了,她又看向我,认识地邀请道,“陈默,你愿不愿意跟我干?”

“跟你干?!”想歪的周小野一口可乐喷了出来。

雯姐不以为然,眼中闪烁着光,“对,干杂志,干畅销书。吴彦尊现在做的事,我们会比他做得更好。”她掐灭了烟头,平静的声线下暗藏着一股莫名的煽动。

我有些略微地错愕。

要知道,前一秒的我还只是个辍学的大学生,为了躲避家里而租住在外面写稿为生;前一秒的雯姐还只是一个在书吧安闲度日的管理员,每天看完三本书然后回家准时敷面膜睡觉;前一秒的周小野呢?他还在朝100G的岛国爱情动作片储存量奋力拼搏,并把每个月的生活费烧在改装车的零件上。

“好啊。”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深夜,星城的街景在朦胧的雨水中繁华成一片浩瀚而璀璨的海洋,一句草率得像跟谁赌气般的回答自此改变了我的一生。后来我总是想,我之所以回答得那么干脆,是因为那年的我除了年轻真的没什么可供失去和陪葬。

年少时的选择总在不经意间发生,用来承担的却可能是很多年的漫长岁月。

【五】

此刻我站在星城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一楼的西餐厅里,很多人围了上来,大家的议论声将我从纷乱的回忆中拉扯回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要上演一出“未婚先孕少女抓住负心男友当众哭诉求公道”的狗血戏码时,女孩又在下一秒破涕为笑了,她松开我,泪水弄花了精致的眼妆却全然不在意。

“陈默,真的是你吗?”她抹掉眼泪,又问了一遍。

“是我。沈聪,好久不见。”我喊出她的名字,又侧头看向同样满脸惊愕的副主编,“还有你,林喜薇。”

“好久不见。”林喜薇的微笑有些滞后,但还是那么好看,“有多久了,八年吧?”

“是啊,八年。”我点点头。

八年时光,多么久远,根本不是几句简单的问候就能承载的分量。而八年前的我,就算把一万本狗血言情小说塞进脑袋里,也绝对想不到今天的重逢吧。

可眼下我来不及跟身旁下巴脱臼到地上刚要扶起来结果眼珠又掉到了地上的Alen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刚要开口时,餐厅的玻璃门被推开了,然后我看到了冒冒失失的周小野和紧跟其后同样神色紧绷的雯姐——他们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