Ⅵ 那些你不知道的幸福(第6/7页)
曾经一灯如豆
◎漆宇勤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佩服一些语言的传神精准。比如说——“一灯如豆”。一盏只有豆粒那样大光线的灯,是怎么样的一盏灯光暗弱的灯呢?这个问题我其实并不好回答你。但是如果我们翻开那些与夜晚有关的文学作品,会发现这个词语使用频率并不低——在我的印象了,“一灯如豆”甚至可以说是文学作品中很常用的一个词语。
我甚至也多次在作文中使用过这个词语。
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家里用来照明的是一种简易煤油灯盏,小小的玻璃瓶装上半瓶煤油,用棉绳做个灯芯,在我童年的夜晚中散发出浓郁的气息。灯光当然是昏黄、暗淡的,但于我的记忆来说,却是温暖的。我记得当时家里到处是蚊子,于是我每天晚上热衷于一个残忍的游戏:掌着煤油灯,对着栖在墙壁上的蚊子晃一下过去,焦灼的味道,两三只蚊子落在地上。有好几次,我甚至成功地将落在蚊帐上的长脚蚊消灭而没有给烧坏蚊帐。
这样的游戏持续了好多年,之后道具被换成了蜡烛。换成蜡烛的原因不知道是出于价格还是方便。我只记得当蜡烛代替煤油灯时,我再不用忍受煤油的气息,也不用担心一不小心碰翻灯盏而招致的打骂了。更重要的是,看书写作业的时候可以随着蜡烛的自然燃烧而不用再小心翼翼将煤油灯芯偷偷拉长一些以缓解“一灯如豆”的状况了——点煤油灯是要小心注意节约用油的,不能将灯芯拨拉得太长,否则虽然光线更亮,却要费更多的油。我记得邻居家有四个孩子,最大的那个比我大10多岁吧,特别用功学习,晚上一直看书到深夜。可是因为家里穷,父母舍不得煤油。于是,其中两个就在父母睡觉后偷偷躲在楼上披着被子,拱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掌着煤油灯看书。直到两年之后做母亲的才发现这个秘密。那时,他们其中一个已经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了,另一个也已经露出了准大学生的端倪。后来我自己有了类似的经历。用废纸将房间门框上的空洞糊住,在父母责令我睡觉后一个人小心趴在床上用背和胳膊肘拱起一个小小的空间,胸前举着烛芯被尽可能剪短的蜡烛,有滋有味地看一些教科书以外的书籍。然而被子里的空间很快就热气弥漫,喘不过气来。于是又小心地掀开被角透透气,之后继续,常常是烧掉将近两寸蜡烛后才睡觉。故事几乎是雷同的,母亲后来发现了我蒙在门框上方的纸,进而发现了我浪费大量蜡烛的事实。怕我不小心将被子给点燃了,她终于准许我每天在老式座钟响十二下以前睡觉。
回头继续说煤油灯。那个时候家里的房子当然是简陋的,墙壁上到处是孔隙。逢到哪天没有煤油了,祖父就绑几根竹篾,点燃后插在墙壁上照明。那个场景,让我想起旧小说中那些插在墙壁上的火把。这个时候,祖父就给我讲故事。故事说:一个人家的漂亮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媒人上门了。介绍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不错。家境呢?盐船两艘河中走,每晚点着银灯盏。这样的条件好啊,于是应下来了。等到过门,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男方穷得叮当响。于是问,盐船呢?门前河里游走着的两只鸭子不就是吗!家里的盐全靠它下蛋去换来呢。银灯盏呢?你听错了,是晚上点着“人灯盏”呢,就是自己举着用松枝或者竹篾扎成的火把啊,照得整屋子通亮。
故事估计是落魄的文人们编出来的,祖父转述时已经带有明显的错漏了。但是在祖父的时代,用松枝竹篾火把照明倒是常事。不但家里用,走亲访友天色晚了,也是拿跟木棍绑扎些干透的松枝竹篾,带着照路。那时候的路当然是崎岖的山路或小路,不是这样的话,也不会经常出现走亲访友时路上耽搁太久而致于天黑的情况了。
祖父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墙壁已经被火把熏黑一大片了。好在在祖父的1940年代和我的1980年代,房子基本上是没有粉刷的粗坯墙壁——否则,火把确实不太好用。
煤油灯和蜡烛的片断到我再大一些就有些凌乱了。家里开始用上了电灯。多年以后我一直很怀疑自己的记忆,当我更小的时候,就算是五六岁吧,那个时候我所在的小山村难道竟然还没有电灯吗?为什么我记忆里全部是煤油灯盏和蜡烛呢?不想这些吧,总之我的记忆回到十多岁的时候,家里用上电灯了。灯光当然比一灯如豆的煤油灯亮多了,但事实上依旧是昏暗的。也许是因为电压的原因,加上乡村处于用电末端,照到我书本上的灯光依旧是浅而淡的,或者,我还可以重复一下那个叫作“昏黄”的形容词。可是即使是这样昏黄的灯光也无法保证,隔三差五的要重新点燃煤油灯和蜡烛照明,逢到重要节日更是如此。我记得最初村里用的是“三类电”,之后终于升格为“二类电”了,电价比城市用电更贵,遇到任何供电不足的情况,总是“优先”断了农村这些“二类三类”电。所以即使那些有台黑白电视机的人家,想将《西游记》、《霍元甲》剧情连贯看懂也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