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双生水莽(第7/7页)

桐颜的关门声很轻,凉夏却突然醒过来,酒精烧灼心肺,温暖体温,催促睡眠,却让醉过再醒来的人空空荡荡。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习惯叹气的人呢,凉夏叹了口气,裹了披肩起床。

洗漱间的镜子上贴了桐颜留下的字条,一看就是刻意模仿庞中华方方正正的行书,“妞,我去跟随人民的好警察叔叔们追踪XXX大案要案刑侦进展情况,请为我祈祷生还,我还不想年纪轻轻因公殉职。”是用凉夏许久不用的唇彩在镜子上画了大大的笑脸。

凉夏忍不住笑起来,拧开龙头,哗啦哗啦的水声就淹没了整个正午的寂静。

站在阳台上伸个懒腰,就能够看见上班的地方,只有三站地,石头森林刺穿青天白日。背靠着栏杆仰起脸,爆裂的阳光悉数落下来,仿佛能够听到刚睡醒的皮肤一点点绽开的声音,好像把光线的分子都充足地吸收进了每一个细小纹路。时间稍久,耳边血液喧哗,有些晕眩。

她以为她不会再想起他的脸,可是在这个朗朗午后,他出现在她微微合上的眼睛里。空间的距离在感情里带来不可估量的奇妙变化。原来离开了,就真的可以不再爱亦不再恨了,此刻,连遗憾也不曾剩下。

想起酒吧邂逅的女子,原来,面对生活,所有人都是无辜的。那么命运之轮究竟因何转动。这个恐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获得的答案。大学时,她读许多哲学书籍,亚里士多德想破了脑袋也就留下“命运悲剧”四个字。没有比这再贴切再废话的答案了。在千年之后,她明白一句古老的道理。

睁开眼睛,离开阳台。依旧不愿意看到一个人心底的真相,包括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像堆积良久的积雨云,想暴躁地大声喊叫。看见胡乱扔在在茶几上的欢乐谷门票,散乱的样子好像桐颜愤怒又可爱的表情。

她飞快地换上简单的T恤套上黑色棉衣,踩上贝壳头跑鞋飞快下了楼,往车站的方向飞奔而去,在心里默默喊道,对不起了桐颜,却是轻快的。

在她奔抵车站的刹那,开往欢乐谷的公交刚刚驶离。她微微喘了口气,站在护栏边等待下一班车。

开走的公交带走了昭阳和常樾。人非常多,他们彼此紧紧贴在一起,昭阳把她揽在怀里,一只手抓着吊环,可是分明就嗅到了渐行渐远的余味,不觉彼此都沉默以对。

当分离已经近在眼前,亲密就成了最残忍的酷刑。

沉默地下了车,沉默地攥着票,沉默地在水晶神翼的蛇形排队区里等待。而常樾的心情则在这等待里,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安全人员挨个检查保险杠是否牢固,并没有太认真仔细,熟悉与时间让一切都太有把握。

常樾平静地问昭阳,“你能去找一份有五险一金的工作以一辈子的态度稳定地做下来再也不要这样去更换了么。”

昭阳面目诚恳,甚而没有沉吟,“我不知道。”

扑面的冷风如刀,气流与速度裹挟两旁的人造山岩与城堡直面撞击,速度抽离了所有,在耳边尖叫此起彼伏延伸的中途,最接近天空的一刻,昭阳听到右手边的常樾寂静无声,身后仿佛是独自乘坐的陌生女子大声在喊“我恨你。”

他很想回过头去看看那个女孩的样子。

许多路途,一个不小心,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头。

凉夏喊完那三个字,觉得眼角是干的,那是过山车的速度太快风太过剧烈使得眼泪没有办法流出么?还是,她已经不会再因此而哭泣了。

终于,她又能够以如水的心境再想起一座城市与一个人。

终于,她能够承担起对自己的原谅。

她真想告诉桐颜,真对不起,我独自体验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感觉。而你,永远都不知道,你曾经陪我度过了我人生中怎样的一段时光。那是她坐在人工湖边,抬起头看一拨又一拨俯冲的过山车时心里突然出现的想法。好像也突然能看到桐颜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笑起来,真冷啊,北国的第一个冬天,什么时候才能冬去春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