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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旧时风月 01.兰烬(第6/8页)



  侍从官在虚掩的门外问:“颜先生?”

  “滚!”他骤然发作,歇斯底里:“都给我滚!”

  门被无声的关上。

  他很慢很慢的,很慢很慢的蹲下去。拾起她的衣服,冰凉的缎子,酸凉的水钻,空气里还有她的香气,氤氲不散。

  嗒!

  小小圆圆的血印,滴落在她衣服上,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也并不伸手去拭。

  嗒!嗒!

  更多的血滴下来,叠在那孔雀蓝的翎羽上,他眩晕地盯着那片渐渐濡散血红,死死盯着。

  特训科六组是专门负责审问关押间谍的机构,牢房并不大,十步长,六步宽。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床铺,连稻草都没有一根。冰冷的水门汀地面,反射着走廊里路灯幽冷的光。

  她抱膝静静坐在角落里,身上还穿着他的寝衣,开司米柔软而轻暖,只是手足已经冻得青紫,渐渐麻木失去知觉。

  天亮了。

  咣啷一声门被打开,军靴沉重的声音踱进来。

  “姜重兰,”军靴在她面前停住:“起来!”

  她被粗鲁的扯了起来,因为四肢麻木,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被拖出了牢室。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极大的屋子,没有窗子,灯开得雪亮。墙上整齐挂着一样样的刑具,地上生着四个火盆,盆中刚添了炭,火苗熊熊燃着,空气里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中人欲呕。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将一切隔绝在外。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那样多的痛苦,当奄奄一息的时候,偏偏又有一桶冷水兜头浇下,寒彻身心,逼迫她哆嗦着醒来。十根手指早就血肉模糊,看不出任何形状来,血还在一滴滴的往下滴。

  每寸肌肤都在痛,万千根神经都无比清醒的感受着痛觉。痛!痛不欲生。

  竹签一根根钉进去,再拔出来。

  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指骨破碎的声音。

  她再次昏阙过去,然后重新被辣椒水呛醒。她麻木的想,离死还有多远呢?

  可是她没有死,像是只沉重的麻袋,被拖回牢房去,扔在地上。

  地上很冷,连只蚂蚁都没有。窗齿上挂着尺许长的冰柱,反射着晶莹的日光。

  天晴了。

  这个冬天这样寒冷,连有太阳的日子都这样寒冷。

  她想起许久之前的悠远冬日,为着讨好她,他专门抽空陪她去积泊潭看雪。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雪仍搓棉扯絮般落着,绵绵无声。潭水早就结了冰,像一面琉璃镜子。他替她围好大衣貂皮出锋的领子,小心翼翼的问:“冷不冷?”

  她没有回答,他也早就习惯了,很多时候她并不理睬他。睫毛上落着雪花,像是朵绒绒的小白花,挡去视线中的大半。远处可以看见侍从室放出去的岗哨,一个一个的小黑点,从山腰散落下来。她心里只在盘算,怎么样开口套问他进攻翼州的准确日期。

  后来她还是问了:“你几时走?”

  他迟疑了一刹那,然后就笑了:“你要是想我留下来陪你,我就不去了。”

  她转开脸去看雪。

  就因为她问了他这一句话,他很是高兴了几天,连着几天总陪着她,说话的时候也不避开她,她因此听到准确的军事行动日期。

  他对着她的时候,脾气总是特别好,总是顾着她的脸色,她若是不乐意,他也并不会碰她。有次半夜突然醒来,睁眼突然看到他坐在床侧,无声的凝望着自己。看到她醒了,顿时站了起来,立刻走开到数步之外,才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精疲力竭的睁开眼晴,疼痛已经夺去了她的大半意识,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绝望。

  他为什么在发抖?

  他抱起她,她全身的骨头都似已经散架,轻飘飘的,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重兰……”

  她用最后一分力气睁大眼睛。

  “重兰,”他的声音支离破碎,整个人就像濒临绝境的困兽:“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她昏昏沉沉的阖上双眼。终于吐出了一个字:“疼……”

  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种无穷无尽的折磨,连梦里都不放过她。

  疼!疼!疼!

  她不知何时睡去,又不知何时醒来,疼得满头大汗,咬破嘴唇,血顺着嘴角淌下去,只是疼。手上的伤已经缠好了纱布,却疼得她恨不得砍掉双手。她在床上无力的扭曲,看护死死按住她,给她注射针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