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弦月(第10/15页)

她不是没有想过拔掉,但那个地方是心脏,她不敢冒险,她不确定自己能够承受得起那种痛。

痛不欲生。

筠凉定了定神:“妈,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退一万步讲,你敢说你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爸爸的事情吗?”

这是多年来筠凉与母亲第一次直面相冲,她与我不一样,我的叛逆不过是虚张声势小打小闹,而她的叛逆却是深深埋藏在内心,一直慢慢蓄积,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像火山爆发,地动山摇。

她妈妈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在时光的洪流中已经长成了目光坚毅的成年人,她根本不是自己臆想中的那样,她已经对这个家庭,对这个社会,甚至对这个世界有了清晰的认知,她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价值观与人生观。

她不再是可以被轻易蒙蔽的小姑娘,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敷衍得了得不谙世事的少女。

她曾经是来自于自己身体的一团骨血,而今,她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生命。

对峙了很久,母亲终词穷的于瘫坐在沙发上,筠凉转身去自己的房间,关门前她听见母亲幽幽的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她轻声苦笑:“十六岁……或者更早吧。”

一直以来筠凉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她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只知道那天下着鹅毛大雪,下了晚自习她执意不肯回家,要我陪她走一段路。

记忆中那天街灯照出一脸黄,她一直沉默着,什么也不说,直到分手的时候才对我说出那句话:“初微,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可是作为她唯一的朋友,她也没有让我知道她在那天中午目睹了什么。

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在学校门口挡住她,说要带她去看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筠凉一贯胆大,竟然没问对方身份就跟着走了。

在某间酒店的对面的甜品店,这个戴着墨镜的女人替她叫了一份热饮,姜汁撞奶。

筠凉说,不用热的,冰的也可以。

对方笑:“还是热的好了,待会儿看到的东西,会让你感到全身都冰凉的。”

看着自己的母亲跟一个男人从酒店里走出来,这是什么感觉?

我没有经历过,我不知道。

多年后,筠凉终于当着我和沈言的面说出了这件事,她形容起当时的感受:就像被人强灌了镪水,整个胸腔都无声的溃烂了。

母亲脸上的笑容像利刃一样刺瞎了她的眼睛,也划伤了她原本纯白无暇的青春。

虽然穿着厚厚的呢子外套,虽然还戴着手套和毛线帽,可是那一刻,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绑在马车上游街示众,所有人看向你的眼神都像是嘲笑,讥讽,唾弃,所有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恶毒……

忽然希望有一块足够大的布,将自己包裹起来。

忽然希望自己,在那一刻,灰飞烟灭。

那个女人很聪明也很厉害,她直到最后也没有取下墨镜,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对筠凉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妈妈端庄优雅的面具背后,也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婊子。”

不要脸的,婊子。

这是筠凉十六岁生日收到的,最震撼的生日礼物。

多年后这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她再次想起当日的场景,在黑暗的房间里,她蜷缩成一团,紧紧的抱住枕头,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的痛哭。

脚步声在她房门口停了下来,过了良久,那把疲倦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我们在事发前,已经办妥了离婚手续,明天带你去律师那里,再咨询一下相关的事宜。”

房间里一片死寂,得不到的回应的女人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暗夜里唯一的光亮来自筠凉的手机,杜寻的名字仿佛神谕。

终于,她摁下了通话键。

[3]没有用的,我不会原谅你。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背着背包站在男生公寓楼下心急如焚的等着顾辞远,他从朦胧的晨曦里跑过来摁住我的肩膀说:“再等等,杜寻马上就到了。”

也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辞远买来了热豆浆给我做早餐,可是我真的难过的一口都喝不下,曾经看一个女生说,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我承认她说得有她的道理,可是筠凉与我情同手足,她遭遇这样的变故,我的沉重也不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