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巨星(第14/16页)
有多少野兽葬身火海,又有多少海鱼在浅滩奄奄一息!麋鹿在林丛中奔命,浣熊和松鼠则难逃一死。天堂也变得贫瘠,坚硬如矿石;雨露不再降下,只有干旱与山火在大地上肆虐。果树枯萎,那花与草也不能幸免。覆盆莓不再成熟,而原本遍及山野的黑莓、蓝莓、蔓越莓已难觅踪影;沼泽与湿地已然干涸……苍翠的森林、新鲜的空气、散发清香令人心旷神怡的冷杉……这一切都去了哪里呢?这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在这充满剥削与原始盲目性的世界上,倘若它那充斥在人与自然间的微观的残忍真正展现在一个人面前,那么他恐怕很难不去做一个真正的革命者。真正的社会主义者不能仅仅关注人类自己:“我们的‘嗜血罗莎’,几乎是在工作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蔡特金写道,“只是为了能让一只毛虫改变主意,让它以全新的方式获取食物,而不再以错误的方式。”“而以泛神论的观点看,(她)承认这世间所有生物体的统一。”
1917年11月的一天,卢森堡正在布雷斯劳监狱的院子里散步。她注意到负载军需供应的不再是马匹,而是水牛。而仅仅在布雷斯劳监狱,就有一百多头这样的水牛。野生的水牛来自罗马尼亚,它们“习惯了自己的自由”,而此时却不得不“在得知战败的消息之前,就要忍受失败的可怕后果”。由于不堪其辱,很多水牛用不了多久就暴毙而亡。当她看到一个士兵为水牛的惨死而苦恼时,这种同情心大大吸引了卢森堡的注意。“当我注视着这野兽般的恶棍,而他也看向我时,我便忍不住要流泪,可这泪水其实本应来自他自己那缺失的悲悯之心。”扭转这种多愁善感的还是身份认同。卢森堡并没有如旁观者一般,不时为悲惨景象付出哀号与悲叹作为回应,而是将自己置于这些恶棍同等的位置。她无从预知自己两年后被人用棍子狠命殴打,致死后又被抛尸河中的恐怖命运,但在监狱里,她从未失去自己的钢铁意志。这士兵在院子里大摇大摆,自顾自地吹着口哨,惬意地复制着当时流行的旋律,“而一幅不可思议的战争全景图也随之出现在我的眼前”。
1916年2月,当卢森堡从巴尔尼姆街的女子监狱获释时(这次只被关押了几个月),千余位支持她的女性当面向她表达了敬意。她们因为她而聚集在一起,此刻则簇拥着她回家——那里早已被她们用礼物填满。“精心栽培还附赠了花盆的花朵、各种亲手制作的点心、罐头食品、水果蛋糕、茶包、肥皂、可可、沙丁鱼和最好的蔬菜——应有尽有,就像在熟食店(真正可靠的生活,是一切都经过烘烤之后,封装进罐头,由女人们保管)。”“当你看到这些支持我的女人的时候,”她写信给蔡特金,“对你来说这大概是难得由衷的快乐。”而在同一天的晚宴上,这些女人中的代表告诉卢森堡,示威游行活动已经被“完全自发”地准备妥当。她们热爱她,因为她“敢于与党的领导人针锋相对”,同时因为这样的原因,那些党内的高层人士其实更希望看见卢森堡一直被关在监狱里,而非平安出狱。这些女人早已将卢森堡的声音与观点视作完全正确的言论,而卢森堡自己则感到遗憾,因为这似乎成了她能量的源泉。但她到底还是一个被淹没者。她思索着,写信给蔡特金,想要以“令人蒙羞的号叫”寻找解脱,但最后慰藉她的,是考虑到自己不过是“人们悬挂、标记因个人挣扎而衍生的普遍意志的一根木杆”。
卢森堡与女权主义的关联是复杂的。这并非由于她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犹太女人的独特身份。正如奈德尔提到的,对于女性问题,她想要的,既不是“要求特权”,也非“承认弱势”——好像不管怎样,女性本身就意味着不公正的存在。尽管自身遭遇了如此多的歧视,但卢森堡依旧是个男女平等主义者。“你打算来参加妇女大会吗?”她1911年给露易莎写信,“我可是个男女平等主义者!”她最好的朋友克拉拉·蔡特金是德国社会民主党妇女运动的领袖,同时还是《平等报》(Gleichheit)的编辑。1911年第一次国际妇女节,正是来自她的背后策划。“你打算何时给我寄一封信,详细探讨一下妇女运动的事情呢?“1911年卢森堡给克拉拉写信道。而除了是生活上的知己,无论是关于战争,还是修正主义,两人在党内所有的主要事务上永远都站在一条战线上,是真正的战友。于是她们自然也成了那些“更希望看见卢森堡一直被关在监狱里,而非平安出狱”的厌女症患者的攻击目标。在1919年卡尔·考茨基写给倍倍尔的信里,他指出:“这两个女人,正打算发动威胁到党内所有主要的攻击。”(这好像是说,即便是在革命斗争最核心的地方,女人反倒成了最可怕的敌人)。1918年,卢森堡恳请克拉拉在《红旗报》上为女性写些什么。“这(问题)已经变得愈加严重,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了解究竟为何会这样。”而随后,当事态愈加紧急,她开始央求克拉拉创办一份双周、每周,甚至是每日发行的妇女报刊。“每一天的流逝都是一种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