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6页)
过了一会儿,老师进来了,是一个非常瘦小的老女人,有一副刺耳的尖嗓子。她名叫水木,我们当着她的面都称呼她为水木老师。不过“水木”这个姓的发音非常接近“老鼠”一词,所以背着她,我们都叫她老鼠老师。
老鼠老师面朝大家跪在一个垫子上,表情一点儿也不友善。当学生们一起朝她鞠躬并致早安时,她只是怒视着她们,一个字也没说。最后,她望着墙上的木板,喊了第一个学生的名字。
这第一个学生似乎自视甚高。她滑步走到教室前面,朝老师鞠躬后便开始弹奏。只弹了一两分钟,老师就对那女孩喊停,对她的演奏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接着她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朝那个女孩挥了一挥,让她退下。那个女孩谢谢她,再次鞠躬,便回到她的座位上,老师又喊了下一个学生的名字。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最后喊到了南瓜。我能看出南瓜非常紧张,事实上,她一开始弹奏,似乎就处处不对头。老鼠老师先是对她喊停,把三味线拿过去亲自替她调弦。接着南瓜又试了一遍,可所有的学生都开始面面相觑,因为谁也不知道她在弹哪一首曲子。老鼠老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命令她们所有的人都笔直向前看;然后她用折扇打出节奏让南瓜跟着弹。这也无济于事,所以最后老鼠老师开始转而纠正南瓜拿拨子的方式。在我看来,她几乎扭伤了南瓜的每一根手指,竭力想教会她以正确的手法拿拨子。最后,她连这点都放弃,厌恶地让拨子掉到了垫子上。南瓜拾起拨子,眼泪汪汪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在这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南瓜会如此担忧自己是一个最差的学生。因为这时,那个我们回去吃早饭时才头发乱糟糟地冲进学校的女孩子,走到教室前面,朝老师鞠躬。
“不要浪费你的时间想法子讨好我了!”老鼠老师朝她尖叫道,“要不是你今天早晨睡到很晚,你也许能及时赶到这里学点东西。”
女孩子向老师道歉,并马上开始弹奏,可是老师根本就不理会她,只是说:“你每天早上睡懒觉。你都不能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按时到校签到,还怎么指望我来教你?回你的座位上去吧。我不想被你打扰。”
下课后,南瓜把我领到教室前面,我们向老鼠老师鞠躬。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千代,老师。”南瓜说,“恳请您拨冗指导她,因为她是一个没什么天赋的女孩子。”
南瓜并不是要侮辱我,这只是当时人们显示客气的一种说话方式。我自己的妈妈也会用同样的方式说那些话。
老鼠老师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我,然后她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我只要看看你就知道了。也许你能帮你姐姐学好她的功课。”
她当然指的是南瓜。
“每天早晨尽量早地把你的名字挂到板上。”她告诉我说,“在教室里保持安静。我决不能容忍学生上课时闲聊!你的眼睛必须盯着前面。要是你能做到这些事情,我就会尽力教你。”
说完这话,她就打发我们走了。
在教室之间的走道上,我睁大眼睛寻找佐津,可是我没能找到她。我开始担心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是如此沮丧,以至于一位老师开始上课前让大家安静,然后对我说:
“你,那边的人!你有什么心事?”
“喔,没事,夫人。我只是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嘴唇。”我说。为了自圆其说——周围的女孩子都在盯着我看——我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血都咬出来了。
幸好,南瓜的其他课程观摩起来都不像她的第一门课程那么费劲。比如舞蹈课上,学生们一起练习动作,结果就不会有人显得扎眼。南瓜决不能算是最差的舞者,她的动作里甚至还有几分笨拙的优美。上午后来的歌唱课程对她来说更困难一些,因为她的耳朵不好,但是那节课上学生们又是一起练习,所以南瓜可以嘴巴动得很起劲,唱得却很轻,隐藏起她的闪失。
在她每一堂课的最后,她都会把我介绍给老师。有一个老师问我:“你和南瓜住在同一个艺馆,是吗?”
“是的,夫人。”我说,“新田艺馆。”新田是奶奶和妈妈的家族姓氏,也是阿姨的姓。
“那就是说,你同初桃小姐住在一起啰。”
“是的,夫人。初桃是我们艺馆目前唯一的艺伎。”
“我会竭尽所能教你唱歌的。”她说,“只要你能活下来。”
说完这话,老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她刚讲了一个大笑话,然后便打发我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