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第8/9页)

格扎维埃尔疾步如飞,痛苦地紧锁双眉,不可能进行交谈。弗朗索瓦丝起先紧随其后,缄默不语,但很快就失去耐心。

“散散步您不感到厌烦吗?”她问道。

“一点儿也不。”格扎维埃尔说。一种悲苦的表情扭曲了她的面容。“我痛恨寒冷。”

“您早该说。”弗朗索瓦丝说,“看见第一家开着的酒吧我们就进去。”

“不,还是走走吧,既然您愿意。”格扎维埃尔带着勇于忘我的口气说。

“我现在不那么想走了。”弗朗索瓦丝说,“我很想喝一杯热咖啡。”

她们放慢了脚步。在蒙帕纳斯火车站附近,奥德塞街角的比亚尔咖啡馆柜台边站满了人。弗朗索瓦丝进去后在大厅尽头的一个角落里就座。

“两杯咖啡。”她对侍者说。

在一张桌子边,有个女人弯腰曲背在酣睡,地上放着手提箱和包裹;在另一张桌子上,有三位布列塔尼农民正大口大口地喝苹果烧酒。

弗朗索瓦丝看了一眼格扎维埃尔。

“我不理解。”她说。

格扎维埃尔向她投去不安的目光。

“我让您生气了?”

“我很失望。”弗朗索瓦丝说,“我原以为您会有勇气接受我的提议的。”

格扎维埃尔沉吟不决,痛苦地环视周围。

“我不愿意干面部按摩的活。”她抱怨地说。

弗朗索瓦丝笑了。

“没人强迫您。譬如我还可以为您找到一个模特儿的差事,或者干脆学速记打字。”

“我不愿意当速记打字员或模特儿。”格扎维埃尔强烈地反对。

弗朗索瓦丝窘迫不堪。

“我想,这恐怕仅仅是一个开头。一旦掌握了一门手艺,您就有时间考虑以后怎么办。总之,您对什么感兴趣?学习、学画、学演戏?”

“我不知道。”格扎维埃尔说,“没什么特别爱好。是不是必须要做点儿什么?”她有些傲慢地问道。

“用几个小时烦人的工作来换取您的独立,我不认为是过于昂贵的代价。”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厌恶地噘起嘴。

“我讨厌这种交易:如果不能按自己的愿望生活,不如不要生活。”

“实际上,您永远不会去自杀。”弗朗索瓦丝生硬地说,“试着去过一种正当的生活也好嘛。”

她喝了一口咖啡,这是地道的清晨喝的咖啡,又苦又甜,具有强烈的刺激性,就像人们经一夜旅行后在火车站台上或等第一班长途客车时在乡村小客栈喝的咖啡一样。这种强刺激味儿使弗朗索瓦丝心软了。

“在您的头脑中,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她和颜悦色地问道。

“像我小时候那样。”格扎维埃尔说。

“就是说,不用您着意追求,事物就降临到您头上,是不是像您的父亲骑在他的大马上把您带走时那样?”

“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时光。”格扎维埃尔说,“譬如,清晨六点,他带我去打猎,野草上还带着新结的蜘蛛网。一切都让我产生强烈感受。”

“而在巴黎,您将能找到类似的幸福。”弗朗索瓦丝说,“想一想,有音乐、戏剧、舞厅。”

“但必须像您的那位朋友那样干:计算我喝了多少杯酒,不时看我的手表,以便第二天早上赶去上班。”

弗朗索瓦丝深感受了伤害,因为她刚才也看了表。“好像她在埋怨我,但为什么?”她想。这个郁郁寡欢、扑朔迷离的格扎维埃尔引起了她的兴趣。

“最初您却接受了比她的生活可怜得多的生活,”她说,“十倍的更不自由,归根结底,很简单,您害怕,也许不是害怕您的家庭,而是害怕同您那些微不足道的习惯决裂,害怕自由。”

格扎维埃尔低头不答。

“怎么回事儿?”弗朗索瓦丝温柔地问道,“您是那样固执,您完全没有信任我的样子。”

“不,我信任您。”格扎维埃尔有气无力地说。

“究竟怎么回事?”弗朗索瓦丝重复她的问话。

“考虑我的生活使我发疯。”格扎维埃尔说。

“但您没完全说出来,”弗朗索瓦丝说,“整个通宵您显得很怪。”她笑了笑。“您不喜欢伊丽莎白和我们在一起?您不太同情她,是不是?”

“当然不是,”格扎维埃尔说,并礼节性地补充了一句,“她绝对是个很有趣的人。”

“看到她当众失声痛哭您很反感?”弗朗索瓦丝说,“实话告诉我,我也使您反感?您是否觉得我趣味不高?”

格扎维埃尔眼睛睁得圆圆的,这是一对像儿童那样的天真的蓝眼睛。

“这使我感到奇怪。”她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说。

她严密防范,守口如瓶,再继续谈下去已毫无意义。弗朗索瓦丝憋住了一个小呵欠。“我要回去了,”她说,“您到伊内斯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