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1月2日(第5/6页)
手套落在冰冷、干净的石板地上。拾起时,我看见一旁有一摊白色的东西。白色的物质发着光,我摁了下,它碎裂了,不是潮湿的墙壁脱落的石灰。
是蜡。
蜡。我盯着这摊东西,浑身发抖。我看了看塞利娜,她见我脸色煞白,但没看到我注意到的东西。“怎么了?”她问,“怎么了,奥萝拉?”这话让我胆寒,我听见了海伦的声音。海伦,她也曾拿书里的人名呼唤我,我说她的名字不用换,她的名字最适合她……
“怎么了?”
我抓着她的手。我想起制造假币的阿格尼丝·纳什,她从塞利娜的囚室里听到过鬼魂的声音。我问:“你害怕什么?是他吗?他是不是还会来找你?哪怕是现在,哪怕在这里,他是不是还会在晚上来找你?”
囚服以下,我能感觉到她纤细的胳膊,她肌体下的骨头。她倒吸一口气,仿佛我弄疼她了,我松开手,走了开去,深感羞耻。我想到彼得·奎克的蜡手。但橱柜上了锁,远在米尔班克一英里外的地方,何况,一个空落落的铸型是伤害不到她的。
尽管如此,哦,我依然觉得唯有这种骇人的解释才讲得通。就是现在,这种解释也令我战栗。那只手确实是蜡做的,但我想的是那间阅览室。那儿晚上什么样?寂静、幽冥、凝滞。摆满铸型的橱架却不会悄无声息。蜡模泛泡,幽灵面孔的嘴唇扭曲,眼睑翻动,婴儿手臂的肉窝因为伸展变得更深。我走到塞利娜囚室的角落,止不住地颤抖,这时,我看见了这一幕。我看见了,我看见彼得·奎克拳头肿胀的手指伸展、曲张。那只手正跨过橱架,手指贴着木架牵引手掌,就要离开柜门了——手指在玻璃门上留下蜡迹。
我看见所有的铸型都悄悄匍匐,穿过寂静无声的阅览室,匍匐向前的时候,柔软融汇在一起,互相融合,汇成一股蜡流,渗进街道,渗入米尔班克,渗入死寂的监狱。沿着沙石地的道口,穿越监狱,透过门上枷锁的空隙、牢门的缝隙、矮门、钥匙孔。煤气灯照在惨白的蜡上,没人会多看一眼,悄无声息,潜行向前。所有沉睡的囚室里,唯有塞利娜一人,可以抓住牢房外走廊沙砾上蜡流的细碎滑行声。我看见蜡流缓缓爬上她门边的粉刷墙,轻轻推挤铁质的活板,流入幽冥的囚室,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蜡流汇聚,滋长增生,一开始像一株尖利的石笋,慢慢地,它变硬了。
他成了彼得·奎克,他拥抱了她。
我在一秒的时间里看到了整个过程,一幕幕如此鲜活,我感到一阵不适。塞利娜又来到我身边,我再次远离她。我再看向她时,我笑了,笑声听来非常可怕。我说:“今天我无法帮你了,塞利娜,我希望能安慰一下你,但无缘无故把自己吓到了。”
不是无缘无故。我知道不是无缘无故。
她靴子旁的那块蜡,白得惊心,突兀地立在地上——它怎么到这里的?她向前一步,蜡迹被裙摆遮住,看不见了。
我在她那儿又待了一会儿,觉得反胃,无法集中精神。最后,我心想要是被看守看到我在里面,面如死灰、心事重重,该如何是好。她可能会看出我不对劲的迹象,某些凌乱的或是熠熠发光的迹象。我记得以前,我从海伦那儿回来后,我也害怕母亲发现异样的地方。我叫来杰尔夫太太,但她注意的是塞利娜,不是我。我们一路沉默地前行。一直到了牢房的底端,她才把手放在胸前,开口说话:“我敢说您今天肯定发现女囚们的状态比较不稳定吧?每逢有人发作,可怜的女人啊,她们总会这样。”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在塞利娜向我倾吐了那么多之后,我还是可鄙地把她孤苦无依、担惊受怕地留在了那里!就因为一点点发亮的蜡,我就退缩了!但是,我不能再回到那里。我站在栅栏处踌躇,杰尔夫太太始终用她那双和善、耐心的深色眼睛看着我。我说,女囚确实情绪不稳,我觉得,道斯——塞利娜·道斯——可能是里面最不安的一个了。
我说:“杰尔夫太太,我很高兴所有看守里,是由您来照看她。”
她谦虚地垂下目光,说希望自己能和所有女囚做朋友。“至于塞利娜·道斯,普赖尔小姐,只要是我来看守她,您就不用担心她被欺负。”
她把钥匙插入大门,宽大的手在牢房的阴影下更显苍白。我再次想到那股蜡流,又觉得一阵不适。
监狱之外,天色已晚。浓重雾气的笼罩下,街道变得影影绰绰。看门人花了好些功夫才拦到马车,当我终于坐进车内,仿佛也带进了一身雾气,雾气浸透了我的裙子,裙子变得很重。现在,雾气还在升腾。它升得如此高,甚至从窗帘下透进来。今晚埃利斯被母亲差使来叫我用餐时,我正坐在镜子旁的地板上,把纸团塞进窗框。她问我在干什么,说我会着凉的,还会弄疼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