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7(第9/15页)
我说,“就找他了。”
他见我们走过去,就对我们点点头,“姑娘们,要磨粉器吗?”
我摇头。“听我说,”我说——或者是想这么说,因为刚才走的这一路,加上我心里的害怕,使我有点喘不上气了。我把手按在胸口上,终于说了出来,“你认字吗?”
他说,“认字?”
“我说的是信,女士写的信,不是书。”
然后他看见了我手里拿的纸。他用手顶了顶眼镜,歪起脑袋看看。
“于,十八岁时开启——”他念道。这话让我浑身一颤,他没注意到。他只是抬起脑袋,嗤笑了一声,“这不是我的行当,”他说,“让我站在这儿念这个,不值当的,又不能使我的顶针多卖点,是吧……”
有的人就是一分钱亏都不吃的。我把颤抖的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所有的钱,丹蒂也一样。
我把硬币都放在一起,“七便士。”我说。
他把钱翻了翻,“都是真的吗?”
“真得很。”我说。
他又嗤笑了一声。“好吧。”他接过钱,收好。然后他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行,让我看看,你得把信举着啊。看起来像法律文件似的。我以前可被法律坑过,我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他把眼镜戴了回去,准备开始念了。
这时我赶紧说,“所有的字,一字不落,明白吗?”
他点点头,念了起来。“于,吾女苏珊·李十八岁之日开启——”
我把信纸放下,“苏珊·程德,”我说,“是苏珊·程德吧,你念错了。”
“苏珊·李,它就是这么写的,”他说,“把信举起来,翻过来。”
我说,“这还有什么意思,要是你不照着念?”
但是我的声音很单薄。我的心仿佛被一条蛇盘住了,它在慢慢地盘紧。
“接着来,”他说,他的表情变了,“还挺有意思。这是什么?是份遗嘱吧?证词?遗嘱——看,说对了吧——由玛丽安·李于一八四四年九月十八日,在南华克兰特街所立,由格雷丝·萨克斯比太太见证——”他停了下来。他的表情又变了,他用惊吓的语气说,“格雷丝·萨克斯比?那个杀人犯?这是死人的东西,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他又看了看信纸——看了看纸上的血迹,可能刚才他以为那是墨迹。现在他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然后他肯定是看到了我的脸,“好吧,好吧,”他说,“让我看看,这儿写的是啥?”他把纸拉近了一些,“本人玛丽安·李,居住——这是什么,布尔庄园?布莱尔庄园?——白金汉郡布莱尔庄园。本人玛丽安·李,在身体虚弱神志健全之时,谨将我女苏珊——哎,你别晃好吗?这还差不多——交托格雷丝·萨克斯比太太抚养并监护,并希望在抚养吾女长大的过程中,不得令其知道其真实出身及身份。其真实身份,将于其十八岁生日,也即一八六二年八月二日,向其披露。同日,本人亦将本人财产之一半,转让于吾女。
作为交换,格雷丝·萨克斯比太太将其亲生女儿莫德交托于本人——喂,你能不能别再晃了!把纸拿稳点好吗?——交托于本人抚养,也同样希望,在其长大过程中,不知其姓氏及出身,直至上述日期。于上述日期,本人亦将本人财产之另一半,转让于她。
此文本乃本人之遗嘱,乃是真实及具有法律约束力之契约,于本人与格雷丝·萨克斯比太太之间订立,本人之父兄无权干涉;契约得到法律认可。
苏珊·李将不知其不幸生母任何事,除一件,她曾竭尽全力使其免于忧患。
莫德·萨克斯比将被抚养成大家闺秀,并将知道,其生母爱她甚于自身性命——好了!”他直起身子,“现在你跟我说说,这值不值得七便士!这种文书,我敢说,值大钱了!——哎约,怎么了,你的脸色这么古怪!你不会晕倒吧?”
我摇晃着,抓住了他的货架。他的磨粉器都滑到一边去了。“喂!你小心点!”他生气地说,“我的货都在这儿了,你小心点,别给我掉地上砸了——”
丹蒂过来扶住了我。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你还好吗?”他一边把东西重新摆好,一边说。
“还好。”
“有点震惊?”
我摇了摇头——或者点了点头,我不记得了。我抓着信,踉踉跄跄从他身边走开。“丹蒂,”我说,“丹蒂——”
她扶我坐下,背靠着墙。她说,“怎么了?哦,苏,那信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男人也在看着我,大声说,“给她弄杯水来。”
但是我不要水,我不放丹蒂走,我拉着她的手,把脸埋在她衣袖上。我开始发抖,就像一把生了锈的锁,锁芯被撬起,锁舌被强行弹出,咯咯作响抖个不停。“我妈妈——”我说,我说不下去了。太多话,不知从何讲起。太多事,一下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消化。我妈妈,莫德的妈妈!我无法相信。我想起在布莱尔,我在首饰盒里发现的那个美丽女人的肖像。我想起莫德常去擦拭修剪的坟墓。我想起莫德,想起萨克斯比大娘,想起绅士说的那句“噢,我看出来了!”现在我也明白了。现在,我知道了萨克斯比大娘在监狱里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要是你听到什么关于我的坏话——”她为什么把秘密藏了那么久?她为什么对我妈妈的事撒谎?我妈妈不是杀人犯,我妈妈是个千金小姐。她是个家财万贯的大小姐,她要把财产分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