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9/13页)
“哎呀,这个嘛……不好说。可不是闹着玩的。”男人笑了,“啊,我叫羽山。”他规规矩矩地报上名字。
“我叫垣本。”梨花说出旧姓。
进来了一家人,占据着角落里的桌子吵吵嚷嚷地点着餐。啪嗒啪嗒,刚意识到头顶传来不小的响声就突然下起倾盆大雨。走在附近的男女慌忙跑进店里,找空位坐下。
“我们来的时机正好。”羽山说。
“不等雨停出不去了啊。”梨花注视着外面模糊的景色说道。
羽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他们的旅行。两个月前买到特价机票来到曼谷,迄今为止已走过了北部和中部,之后要去小岛。说三个人商量好在岛上逍遥自在地过一段时间后,途经老挝、缅甸,前往孟加拉国和印度。
“那会是相当长的旅程啊。”
“我们也许不回去了。”羽山若无其事般说道。那种若无其事的口吻,听起来像个逞强的孩子。对不再回去的国家,却关心它的足球队是输是赢,总感觉奇怪。
“那种事,可能吗?”
“哎呀,总会有办法吧。泰国有的是这种人啊。免签的一个月滞留期限快到了的话,就到马来西亚之类的国家去。等那边免签期限近了,再回到泰国。我们见过一个六十多岁的人,就是这么生活的。”
梨花看向在雨中一片朦胧的河流,发现自己心情躁动。梨花想,我没法按照这个做法活着吧。在免签的一个月到期时前去邻国的话,出关时一定会被查护照,然后暴露身份被逮捕。自己是否受到国际通缉,还有国际的警察组织有什么行动,梨花一无所知,但即便如此,她也能很容易地想象自己无法轻易出入国境,又不是讨厌日本才跑出来的失踪者。
梨花一边想,自己无法那样,不会被允许,不可能,一边又怀着隐约期待,说不定呢。说不定,也并非完全没可能?总会有什么办法吧。若有1%的可能性,自己是否想凭借这个办法一直逃下去呢?梨花不是很清楚。但是六十多岁了不回国,在泰国和马来西亚间游走的那个男人的故事莫名让她心情躁动。类似一种轻微的兴奋。
“也有那种活法啊。”梨花几乎自言自语般说道,“有人能做到啊。”
“没有什么不可能啊。”羽山断言。在他脸上,梨花看到了年轻人特有的自信和微妙的傲慢。他大约二十一二岁吗?他说自己不是学生,那还要再年长些?但心理年龄还停留在学生层面吧。回忆喷涌而出,为了把它们强塞回去,梨花大口喝着啤酒。
“垣本小姐,你这之后要去哪儿吗?还是就停留在泰国?”
“是啊,我也有些缘由暂时回不去。”
梨花半开玩笑地说道,对自己的话暗暗吃了一惊。昨天刚决定要彻底变成离婚的家庭主妇,为再次体验年轻岁月的穷游历程而来到此处,我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呢。但是这么说出来后,仿佛迄今为止一直覆盖着全身的薄膜猛地脱落了般,把自己解放了出来。对面的羽山没细问,他一股脑说了起来:
“这样的话,最好不要在曼谷长时间逗留啊。去内地更好些。但是太内地的话日本人又会很引人注目,所以最好去没那么引人注目的乡村。人很多,有很多人沉没的地方,比如说清迈。”
“沉没?”
“啊,就是不回去,在旅途长住下来的人,就叫沉没。你去过考山的话,应该见过很多这种人吧?”
“你是指年轻人吗?”
“也不一定啊。像刚才说的六十多岁的人我们也见过,还见过一个大叔,说是以前搞过学生运动。欧美人的话就更多种多样了。”
“你了解得真多。”
“那是,在这里待两个月的话,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听到各种各样的故事。”
梨花点头,眺望着河流。雨势弱了些,但还在下。河上泛着白色的水花。看看手表,快五点了。梨花发现已经很久没和谁聊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想再多聊一会儿。
“这里好像还提供餐点,要吃点吗?”
“垣本小姐你吃的话我也吃。”
“那,就吃吧。”梨花笑了下,羽山喊来店员。穿着T恤梳着辫子的女孩走过来。羽山比画着,说着像是泰语的单词,混杂了只言片语的英语,又伸出两根手指。女孩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朝像是厨房的简易房走去。
上来的是鸡肉炒罗勒,加盖着煎蛋的米饭。梨花加点了自己和羽山两人份的啤酒后,吃了起来。入口时有淡淡的清甜,可咽下去却惊人地辣。梨花轻声说了句“好辣”,羽山笑了。梨花蓦地想哭,慌忙把啤酒灌进喉咙,接着吃起来。很久没有像这样和人聊天,与人用餐,一起说笑了。心情一松懈,记忆便会喷涌而出,刚才本该盖紧了盖子,可回忆却像漏出的水流一般徐徐地在心里蔓延开。